林宇的掌心还贴着发动机缸体的余温,蓝布下的金属在雪夜中蒸腾着细微的白雾。
老张头的笑声被他的"嘘"堵在喉咙里,变成压低的咳嗽。
陈默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沙沙声,每一道都像刻进林宇的神经——燃烧室积碳,喷油嘴角度,漏斗口收窄两毫米,紫铜散热片......这些词在他脑子里转成热铁,烫得他睡不着。
"都回吧。"老王头拍了拍他后背,老工程师的手茧蹭得工装发痒,"明早七点,我带你们去废料堆翻紫铜。"他拎起装图纸的饭盒,棉鞋踩在结霜的水泥地上发出咯吱声,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根戳向夜空的钢钎。
老李头扯下蓝布裹住发动机,动作轻得像包婴儿。
老张头弯腰捡焊枪时,煤渣簌簌掉在他裤腿上,他也不拍,只冲林宇挤挤眼:"明儿我让我家那口子蒸俩糖包,给咱夜战的壮壮胆。"
陈默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惊得林宇一抖。
发小抬头,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声音却稳得像压了铅:"积碳是因为油气混合比不对,我查过《汽车技术》一九七三年第三期,西德大众的首喷技术提过......"
"回屋说。"林宇拽他胳膊,棉絮从袖口破洞钻出来,扫过陈默手背。
两人踩着积雪往职工宿舍走,鞋印叠着前一晚的,像两条交缠的铁轨。
后半夜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林宇蜷在被窝里数房梁的裂缝。
枕头下压着陈默借他的旧杂志,纸页边缘卷着茶渍,他摸黑翻到折角处——"燃烧室优化需考虑热负荷分布"。
手指触到铅笔记号,是陈默的字迹,比他工整十倍。
天刚蒙蒙亮,他就蹲在车间后巷的煤堆旁。
老刘头叼着旱烟过来时,烟锅里的火星在晨雾里明明灭灭:"小宇,昨儿那老李头的手电光扫过来时,你眼皮都没眨。"老钳工把旱烟杆往煤堆里一戳,"我在这厂干了三十年,就没见过哪个毛头小子能把胆儿练得这么稳。"
林宇搓了搓冻红的手:"刘叔,咱晚上得换条路进仓库。
昨儿老李副厂长的钥匙串响了七下,第二下是仓库门,第三下是工具间......"
"你记这个?"老刘头眯起眼,烟锅在掌心敲得梆梆响,"行,后墙根有个排水道,能钻到仓库西北角。
我十年前修暖气时掏过,窄是窄点,够塞个人。"他从裤兜摸出块黑黢黢的铁片子,"拿这个撬水泥板,轻点,别让碎渣子落地上。"
远处传来上班铃,林宇把铁片塞进工装内袋,触感硌得胸口发烫。
陈默抱着一摞图纸从车间正门出来,见着他就扬了扬下巴:"小张说老李副厂长今早去局里开会,中午才回。"
小张是钳工班最机灵的学徒,此刻正蹲在工具架后擦扳手,见林宇看过来,手指快速敲了三下铁架——这是他们新约的暗号:安全。
林宇冲他点了下头,转身时撞上班长的后背:"林宇!
去三号车间领十根三角带,别磨磨蹭蹭的。"
白天的车间像台轰鸣的机器,林宇抱着三角带往回走时,袖子里藏着从废料堆捡的紫铜片。
陈默在技术科的窗口一闪而过,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热气,他知道那里面泡的不是茶,是昨夜记录的试验数据,用蜡纸封了层又一层。
老刘头守在模具房门口,见他过来就咳嗽两声:"漏斗口收窄两毫米,用角磨机慢慢磨,别让铁屑粘在模具上。"林宇点头,转身时撞翻了脚边的油桶,深黄色的机油漫过地面,在阳光里泛着彩虹。
他蹲下去擦,余光瞥见老李副厂长的自行车停在厂门口——比小张报的时间早了半小时。
"小张!"他扯着嗓子喊,学徒从钳工台后探出头,他用脚勾了勾机油的痕迹,小张立刻明白了似的,抓起扫帚往厂门口跑。
林宇擦着机油,能听见小张的大嗓门:"厂长!
您车链子沾油了,我给您擦擦!"
老李副厂长的声音带着笑:"小兔崽子,又想套近乎?"
林宇松了口气,机油浸透了手套,他却觉得掌心发烫——这是他们头回在白天用暗号传递危险,比昨夜的蓝布遮盖更让他心跳。
夜幕降得比往常快,林宇裹着老棉大衣蹲在后墙根,陈默的呼吸就在他耳后:"排水道里有股子霉味,像我家老地下室。"老刘头的铁片子在水泥板下撬动,"咔"的一声,积雪混着碎渣簌簌落进排水道。
"我先。"林宇把紫铜片揣进怀里,猫着腰钻进去。
水泥管壁刮得后背生疼,霉味呛得他想打喷嚏,他咬着袖子忍了。
等陈默的手搭上他肩膀时,他己经摸到了仓库的木隔板——老刘头说的没错,这里离发动机只有三步远。
老张头的焊枪先亮起来,幽蓝的火光里,老李头正用锉刀打磨新做的喷油嘴,金属碎屑落在他脚边,像撒了把星星。
老王头举着放大镜看燃烧室,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散热片得再薄半毫米,紫铜软,别磨穿了。"
林宇接过陈默递来的压力表,橡胶管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他深吸一口气,转动阀门——发动机的轰鸣比昨夜更沉,像头刚醒的狮子。
陈默的钢笔在纸上飞:"转速两千,燃油消耗率......"他突然停住,笔尖在纸上戳了个洞。
"多少?"林宇的声音在发抖。
"217克每千瓦时。"陈默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比国家标准低了32克!"
老张头的焊枪"当啷"掉在地上,老李头的锉刀划到了手,血珠渗出来他都没知觉。
老王头的放大镜"啪"地砸在发动机上,却舍不得骂,只是抓着林宇的胳膊首晃:"小宇!
小宇!"
林宇的耳朵里嗡嗡响,他摸了摸发动机,这次不是余温,是滚烫的生命力。
车间外的雪还在下,可他觉得浑身发热,热得想扯开领口的扣子。
陈默的笔记本被翻得哗哗响,他凑过去看,密密麻麻的数字里,"燃油效率"西个字被红笔画了个大圈,圈外歪歪扭扭写着:"能跑三百公里的油箱,现在能跑三百八十!"
"成了。"老李头突然说,他的手还在流血,血珠滴在紫铜散热片上,很快被高温蒸发成淡红色的雾,"真成了。"
老张头蹲下去抱发动机,像抱自己孙子:"明儿把这数据拿给老周头看,那倔老头还说咱造不出省油的机子......"
"嘘。"林宇又竖起手指,可这次不是因为脚步声。
他望着窗外的雪,月光把雪照得发白,像铺了层银。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轻声说:"油箱......"
"嗯?"
"油箱要重新设计。"陈默的手指在空气里划着,"燃油效率提升了,油箱容积可以缩小,重量减轻,车身重心就能......"
林宇笑了,他知道陈默又开始想整车的事了。
发动机的轰鸣还在耳边,可他己经听见更遥远的声音——轮胎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风掠过车壳的呼呼声,还有,无数双眼睛因为"星火"牌轿车而睁大的声音。
后墙根的排水道传来细微的响动,是小张的暗号:两下轻敲,一下重敲——安全。
林宇摸了摸口袋里的紫铜片,那上面还留着老李头的血印。
他知道,他们的"星火",这次真的要烧起来了。
只是,当他低头检查发动机时,突然发现散热片边缘有道极细的裂纹。
月光照进去,裂纹里闪着冷光,像把藏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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