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红旗汽车厂的第一声汽笛还没拉响，热处理车间的铁门就被撞开了。
林宇哈着白气冲进车间，工装口袋里的铜管硌得大腿生疼——那截带裂纹的废铜管他攥了一宿，此刻掌心还留着铜锈的凉意。
"老周师傅！"他喊得嗓子发紧，目光扫过墙角的熔炉。
七十岁的周师傅正猫着腰捅炉灰，听见声音首起腰，烟灰簌簌落在蓝布围裙上："小宇啊？
昨儿说的铜水......"
"就现在。"林宇把图纸拍在操作台上，矿灯的光映得图纸边缘卷翘，"双回路蛇形管，壁厚0.6毫米。"他摸出那截废铜管，裂纹在灯光下像条银线，"昨晚翻了《金属工艺学》，0.6的软态紫铜在300℃下延展性能提两成，咱们用低温慢压法......"
"成！"老周吐掉烟屁股，抄起长柄钳就去拨煤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给你们守炉，要真成了，也算我给国产轿车添块砖！"
熔炉的火"轰"地窜起来时，林宇听见车间外传来脚步声。
他刚探出脑袋，就见陈默抱着个铁皮盒跑过来，额角挂着汗："技术科今早不对劲。"他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我去领材料，陈主任站在仓库门口盯着，小张说他昨儿把科里的图纸柜全换了锁。"
林宇的后颈突然发紧。
前儿夜里他还琢磨着老李副厂的工牌，今儿陈主任就动起了技术科的图纸——这两件事像两根线，在他脑子里拧成了绳。
"走。"他扯下沾着铜屑的手套，"先去技术科转转。"
技术科的门虚掩着。
林宇刚凑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文件被摔在桌上。
陈主任的尖嗓子跟着炸出来："什么自主研发？
不过是偷摸改卡车零件！
咱们厂的核心技术资料，能随便给车间的野路子看？"
"陈副主任，林师傅的项目是王厂长批的......"是小张的声音，带着股憋闷的急，"再说那些都是废料改良记录，又不是......"
"住嘴！"陈主任冷笑，"王厂长批的是卡车零件改良，可有人把主意打到轿车上了——当咱们技术科是摆设？"
林宇的手指在门框上掐出白印。
陈主任比他大十岁，当年靠给前厂长写材料才混上副主任，对技术一知半解，却最会抓权。
上回他想调阅苏联进口卡车的底盘参数，陈主任卡了三天，最后还是王厂长亲自打电话才放行。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陈主任端着搪瓷缸往外走，抬头撞见林宇，脸上的笑立刻僵成块儿："林师傅？
不在车间捣鼓废铜烂铁，来技术科凑什么热闹？"
林宇盯着他胸前的工牌——银灰色的"技术科副主任"字样在晨光里泛冷。
他压下涌到喉咙的火气，扯出个笑："来借两本《汽车工艺》，前儿看陈副主任说的那篇'低温冲压'，想再查查数据。"
陈主任的眼皮跳了跳。
他扫了眼林宇身后的陈默，又低头抿了口茶，茶水在缸里晃出细碎的波："科里最近在整理档案，资料室锁了。"他指节敲了敲门框，"等我忙完这阵子......"
"那我找马科长说。"林宇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根钉子钉进墙里。
陈主任的脸"唰"地白了。
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端着茶缸大步走了，军绿裤腿带起的风卷着张废纸，飘飘荡荡落在林宇脚边——是半张会议记录，"林宇项目"西个字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写着"越权研发，影响科内秩序"。
"进去。"陈默弯腰捡起纸团，塞进口袋。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炉底的炭，"小张，去工具房把咱们的改良记录抄三份，锁进我抽屉。"
小张立刻点头，工装口袋里的铅笔戳得布料鼓起个包："我这就去！
作者“稀饭爱吃大米”推荐阅读《巨匠从车间到时代引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昨儿还见陈主任跟李副厂在食堂吃饭，李副厂的脸拉得老长......"
"先别慌。"老刘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退休工程师背着手站在那儿，蓝布衫洗得发白，却浆得板正，"我刚在传达室听老杨头说，马科长今早上班时特意绕去车间看了你们的散热器样件。"他冲林宇挤挤眼，"老东西，嘴硬心软。"
林宇的心跳漏了一拍。
马科长是技术科顶头上司，当年跟着苏联专家学过五年，最看重实际成果。
要是能把他拉过来......
"去车间。"他拍了拍陈默肩膀，"先把铜水炼出来。"
上午十点，熔炉前的温度计指向820℃。
林宇盯着坩锅里翻涌的铜水，喉结动了动——这是他们第七次试炉，前六次要么铜水太稠，要么模具裂了缝。
老周师傅举着长勺的手稳得像铁铸的，铜水"哗哗"倒进模具时，他听见陈默在身后轻声数："一、二、三......"
"成了！"小张突然喊起来。
林宇凑过去，模具里的铜管泛着暗红，蛇形纹路清晰得能数清每道褶子。
他摸出卡尺量壁厚——0.6毫米，分毫不差。
"走。"他扯下被汗水浸透的工装，"找马科长去。"
技术科办公室的门没关。
马科长正趴在桌上看图纸，老花镜滑到鼻尖，听见动静抬头："小林？"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林宇怀里的铜管上，"这是......"
"散热器芯子。"林宇把铜管轻轻放在桌上，"双回路蛇形排布，壁厚0.6毫米，散热面积比伏尔加的0.8毫米件还高15%。"他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这是五次试模的数据，耐高温测试做到350℃没漏，耐压测试......"
马科长的手指抚过铜管上的纹路，突然顿住："你用的是废铜管？"
"对。"林宇点头，"厂里堆了三吨废铜，拉去回炉才值两毛钱一斤，可改造成散热器芯子......"他掏出计算器按了按，"每个能省十七块八，一年能给厂省五万多。"
马科长的眼睛亮了。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又重新戴上，盯着数据看了足有三分钟，才抬头问："陈副主任说你越权研发轿车......"
"我们没越权。"林宇往前凑了半步，"王厂长批的条子在这儿。"他摸出工装内袋的纸，红章还带着体温，"我们现在做的，是卡车冷却系统改良——等把零件改良透了，再往轿车上延，那是水到渠成的事。"
马科长沉默了。
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撞得玻璃"哐当"响。
他突然伸手拍了拍铜管："明儿把测试报告拿来，我给你盖科里的章。"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但陈副主任那边......你自己当心。"
林宇走出技术科时，阳光正穿过梧桐叶洒在地上。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红章条子，心跳快得像车间的风箱。
陈默从拐角处闪出来，手里攥着个纸包："小张说，陈主任下午去了李副厂办公室，待了半小时。"
林宇抬头看天。
云层正慢慢聚起来，风里有股要下雨的潮气。
他把铜管往怀里拢了拢，那温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就像后巷野蒿上的露水，看着弱，却能在夜里滋长。
"走。"他冲陈默笑，"去车间把测试报告赶出来。"
远处传来汽笛的长鸣。
林宇知道，马科长的支持只是第一步。
陈主任的算盘，李副厂的冷眼，还有藏在暗处的更多麻烦......但那又怎样？
他摸了摸工装内袋，那里躺着新画的轿车底盘草图，边角被他翻得卷了毛。
风掀起图纸一角，露出"星火"两个字，墨迹还没干透，在风里轻轻颤动。
雨，就要来了。可星火，己经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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