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微服私访 第一章 春衫薄
春日的御花园里，一株垂丝海棠开得正盛。晏从宁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抹柔软的粉红。她今日难得没穿戎装，一袭月白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钗，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女儿情态。
"大将军好雅兴。"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晏从宁没有回头，只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明相今日下朝倒早。"
明黛走到她身旁，手里捧着一卷奏折，发间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三个月的高位历练，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此刻看着晏从宁的侧脸，眼中却满是柔软。
"再忙也得抽空赏春不是？"明黛伸手拂去落在晏从宁肩头的一片花瓣，"记得去年此时，我们还在北疆吃沙子呢。"
晏从宁转过身，目光落在明黛手中的奏折上："又有麻烦？"
明黛叹了口气，展开奏折："江南三州连续三年大旱，朝廷拨了三次赈灾银，灾情却愈演愈烈。这是今早刚到的密报，说是有官员克扣赈灾粮，百姓易子而食。"
晏从宁眼神一凛："查实了？"
"八分真。"明黛压低声音，"我派去的暗探回报，当地官员结成一张网，连钦差大臣都被收买了。"
晏从宁眯起眼睛，这个动作让明黛想起猎豹锁定猎物时的神情："你的意思是..."
"微服私访。"明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明查不行，那就暗访。"
春风忽然变得急促，吹落一树海棠花雨。晏从宁的白衣与明黛的绛红裙裾在风中纠缠，宛如一幅活过来的水墨丹青。
"何时动身？"晏从宁问。
"三日后。"明黛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轻轻按在晏从宁掌心，"以茶商夫妇的身份。"
晏从宁挑眉："夫妇？"
明黛耳根微红，却强作镇定："掩人耳目嘛。"
花瓣在两人相触的指间被碾碎，散发出淡淡的甜香。晏从宁忽然握住明黛的手，声音低沉："明相可要想清楚，与我扮夫妻，是要同吃同住的。"
明黛心跳陡然加速，却不肯示弱："大将军莫非不敢？"
晏从宁低笑一声，突然凑近，呼吸拂过明黛的耳垂："求之不得。"
明黛的耳尖瞬间红透，手中的奏折差点掉落。晏从宁适时退开，转身走向殿外，背影挺拔如松，唯有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抖，暴露了并不平静的心绪。
"我去安排护卫事宜。"她的声音远远传来，"夫人记得收拾细软。"
明黛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笑出声来。她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花汁，轻轻呢喃："谁是谁的夫人，还不一定呢。"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一支不起眼的商队从京城南门悄然出发。
打头的是两匹青骢马，分别驮着晏从宁和明黛。晏从宁一身靛蓝色粗布衣衫，腰间配一把普通长剑，头发用布条束起，活像个走南闯北的镖师。明黛则穿着藕荷色棉布襦裙，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一支木钗，但通身气度却掩不住，只好在脸上抹了些灰土，装作病弱模样。
"林公子，前面就是渡口了。"扮作管事的御前侍卫低声禀报，"按计划，我们在此分头行动，属下带大队走官道，您和夫人乘船南下。"
晏从宁点头，转向明黛："能骑马吗？"
明黛正被颠簸的马背折磨得脸色发白，却倔强地点头："无妨。"
晏从宁眯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翻身下马，走到明黛马前，伸手道："下来。"
明黛一怔："做什么？"
"你脸色比这江南的宣纸还白。"晏从宁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下马，"坐船。"
明黛脚刚沾地就一阵酸软，整个人向前栽去，正好扑进晏从宁怀里。熟悉的松木香混着新换的粗布衣裳的皂角味扑面而来，让她一时恍惚。
"投怀送抱？"晏从宁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笑意，"夫人倒是心急。"
明黛羞恼地推开她："谁是你夫人！"
"嘘——"晏从宁突然捂住她的嘴，眼神警觉地看向路旁的树林，"有人。"
侍卫们立刻警觉起来，手按刀柄。树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钻出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五六岁模样，个个面黄肌瘦。
"老爷夫人行行好..."领头的孩子跪地磕头，"给口吃的吧..."
明黛心头一酸，正要上前，却被晏从宁拦住。晏从宁从行囊中取出几块干粮扔过去："拿了就走，别靠近。"
孩子们抢了干粮，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慢慢围了上来。明黛这才注意到，他们虽然瘦弱，眼睛却异常明亮，不像是饿久了的人该有的神态。
"小心。"晏从宁低声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明黛护在身后。
果然，就在孩子们靠近到三步距离时，领头的那个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猛地刺向晏从宁！其余孩子也纷纷亮出利器，朝侍卫们扑去。
晏从宁侧身避过，一记手刀劈在孩子手腕上，短刀应声落地。那孩子吃痛，却凶狠地扑上来咬她的手臂。晏从宁皱眉，一个巧劲将他制服在地，却不忍心下重手。
"别伤他们！"明黛急道，"都是孩子..."
话音未落，树林中又冲出十几个成年男子，手持刀斧，为首的独眼大汉狞笑道："把钱财和女人留下，饶你们不死！"
晏从宁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长剑："试试看。"
独眼大汉一挥手，匪徒们一拥而上。晏从宁身形如电，剑光闪烁间己放倒三人，但都是伤而不杀。侍卫们也训练有素，很快控制住局面。
就在战斗正酣时，明黛突然发现那个被晏从宁制服的孩子正悄悄爬向掉落的短刀。她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想阻止，却被另一个孩子从背后扑倒。
"明黛！"晏从宁厉喝一声，分神看向她的方向，险些被独眼大汉的斧头劈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大汉持斧的手腕。紧接着，数十名官兵从官道方向冲来，为首的年轻将领手持长弓，又是一箭射倒一名匪徒。
"官府拿人！闲杂人等退开！"
匪徒们见势不妙，西散奔逃。晏从宁趁机冲到明黛身边，一把将她拉起："没事吧？"
明黛摇头，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救场的年轻将领。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剑眉星目，一身玄色劲装，腰间配着制式军刀，显然是朝廷武将。
年轻将领走到两人面前，抱拳道："在下临江府守备韩昭，二位受惊了。"
晏从宁不动声色地将明黛护在身后："多谢韩大人相救。"
韩昭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在看到明黛时明显一怔，随即笑道："看二位打扮，是南下的商人？"
"正是。"晏从宁简短地回答，"在下林毅，这是内子。做茶叶生意。"
明黛配合地咳嗽两声，虚弱地靠在晏从宁肩上："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韩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掩饰过去："最近这一带匪患猖獗，二位不如随我回临江府稍作休整？"
晏从宁正要拒绝，明黛却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臂，虚弱地说："那就叨扰大人了。"
韩昭大喜，立刻命人备马。晏从宁不明就里，但知道明黛必有打算，只好配合。
去临江府的路上，明黛凑到晏从宁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个韩昭有问题。"
晏从宁挑眉："怎么说？"
"他腰间的玉佩是上等和田玉，价值千金。"明黛低声道，"一个五品守备，哪来这么多钱？"
晏从宁眯眼看向前方韩昭的背影，果然看到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玉佩光泽。她轻轻点头："有意思。那就去看看。"
明黛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有，他看我的眼神不对。"
晏从宁周身气息骤然一冷："怎么个不对法？"
"不是那种好色的眼神..."明黛思索着，"更像是...认出了我，却又不敢确定。"
晏从宁握紧缰绳："不管他是谁，若敢动你..."
明黛突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晏大将军吃醋了？"
晏从宁耳根一红，别过脸去："胡说什么。"
马背上的颠簸让两人不时相触，每一次接触都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窜过。明黛看着晏从宁通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趟微服私访，或许会比想象中更有趣。
临江府衙后院，韩昭设宴款待"林氏夫妇"。
宴席颇为丰盛，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明黛暗自记下，这桌酒菜至少值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县令半年的俸禄。
"林兄从何处来？"韩昭亲自为晏从宁斟酒。
"京城。"晏从宁简短回答，"祖籍江南，这次是带内子回乡探亲。"
韩昭目光转向明黛："夫人气度不凡，想必出身名门？"
明黛掩口轻咳："家父做过小官，不值一提。"她故意转移话题，"韩大人年纪轻轻就做到守备，真是年轻有为。"
韩昭谦虚地笑笑："托祖上荫庇罢了。"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请二位来，是有要事相商。"
晏从宁与明黛对视一眼："请讲。"
韩昭挥手让侍从退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今早收到的密报，说是有朝廷钦差微服私访，要查江南赈灾银一事。"
明黛心头一跳，但面上不显："这与我们有何干系？"
韩昭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明人不说暗话。二位气度非凡，却乔装改扮，实在可疑。"他顿了顿，"若真是钦差大人，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晏从宁的手悄然按上剑柄："韩大人认错人了。我们只是普通商人。"
韩昭突然起身，单膝跪地："晏大将军，明丞相，下官韩昭，原晏家军旧部韩冲之子！"
这一变故让两人都愣住了。晏从宁眯起眼睛："韩冲？我父亲的副将？"
"正是家父！"韩昭激动地说，"家父临终前告诉我，若有机会，定要报答晏家恩情。今日得见大将军，虽乔装改扮，但那一手枪法，与当年晏老将军如出一辙！"
晏从宁神色复杂，转向明黛。明黛微微点头，示意此人可信。
"起来吧。"晏从宁终于松口，"你既认出我们，就该知道此行目的。"
韩昭起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将军是要查赈灾银？下官这里有一份名单..."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江南各州县官员贪污赈灾银的数额和手法。明黛翻阅着，眉头越皱越紧："竟如此猖狂！"
"最可恶的是苏州知府刘珉。"韩昭愤愤道，"他克扣了六成赈灾粮，还强征民夫修建私宅，害得数百人流离失所。"
晏从宁眼中寒光闪烁："可有证据？"
"有！"韩昭从腰间取下那枚玉佩，"这就是用赈灾银买的！刘珉为笼络武将，给每个五品以上官员都送了厚礼。"
明黛接过玉佩细看，突然脸色一变："这纹饰..."
晏从宁凑过来："怎么了？"
明黛指着玉佩背面的一个微小标记："这是青鸾阁的暗记。"她抬头看向韩昭，"刘珉与青鸾阁有联系？"
韩昭茫然："青鸾阁？"
晏从宁与明黛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青鸾阁是他们的盟友，若牵扯其中...
"明日我们启程去苏州。"晏从宁沉声道，"韩昭，你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但不要暴露我们身份。"
韩昭抱拳："遵命！"
宴席散后，明黛和晏从宁被安排在同一间客房。这是当地习俗，夫妇自然同住，却让两人陷入微妙的尴尬。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晏从宁站在窗边，假装欣赏月色，耳根却红得滴血。明黛坐在床沿，手指绞着衣角，心跳如擂鼓。
"我睡地上。"晏从宁终于打破沉默。
明黛咬了咬唇："床够大..."
晏从宁转身，烛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明黛鼓起勇气，首视她的眼睛："我说，床够大，够两个人睡。"
一阵沉默。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晏从宁突然大步走到床前，俯身吹灭蜡烛。黑暗中，她准确地找到明黛的手，紧紧握住。
"睡吧。"她的声音有些哑，"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两人和衣而卧，中间隔着一掌宽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明黛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忽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晏从宁说"求之不得"时的表情。
她悄悄翻过身，在黑暗中描摹着枕边人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即将入睡时，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覆上她的腰际，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
"睡吧。"晏从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再这么盯着我看，天都要亮了。"
明黛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但奇异地，她感到无比安心。在这个陌生的城池，在危机西伏的旅途中，这个怀抱成了最安全的港湾。
她轻轻回抱住晏从宁，听着对方陡然加速的心跳，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一弯新月悄然升起，照亮了两道依偎而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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