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狱的黑暗与死寂，被一队沉默而肃杀的玄甲武士粗暴地撕裂。
沉重的石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洞开，昏黄摇曳的火把光芒瞬间涌入，刺得蜷缩在角落的谢玄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狱卒身上特有的霉味和铁锈气息扑面而来。
“谢玄！起来！”狱卒头目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狱卒大步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将谢玄架起。镣铐的冰冷触感紧贴着皮肤。谢玄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数日来的饥寒交迫和图书馆的过度消耗，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体力，只能任由对方拖拽。
他被粗暴地带离了那个如同坟墓般的石牢，穿过一道道阴森的回廊。外面的天光晦暗不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咸阳城上空，寒风凛冽。谢玄被塞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轺车，车帘落下，隔绝了视线。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单调声响，以及前后护卫骑兵沉闷的马蹄声，宣告着他正驶向一个决定命运的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轺车停下。帘子被掀开，一股迥异于云阳狱阴冷的、带着某种厚重木质与熏香混合的气息涌入鼻腔。眼前是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宫殿基座。巨大的黑色条石垒砌如山，向上延伸的台阶仿佛首通天际，消失在更高处巍峨的宫殿阴影里。
这里不是寻常的宫室。这里是章台宫！秦王嬴政日常处理政务、召见近臣的核心所在！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从宫殿深处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谢玄的心头，比云阳狱的黑暗更让人喘不过气。他之前设想过的任何面圣场景，在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两名身着玄色深衣、腰佩长剑、眼神锐利如鹰的郎官（宫廷侍卫）取代了狱卒，一左一右，如同押解重犯般，“护送”着谢玄踏上那漫长的台阶。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冰冷的石阶透过单薄的鞋底传来寒意。他刻意放缓了呼吸，意识深处的图书馆无声运转，检索着关于章台宫、关于秦廷礼仪、关于嬴政性格的一切碎片信息，试图在巨大的压力下维持一丝清明。代价是太阳穴处熟悉的、如同钻头搅动般的剧痛再次袭来。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眼前是一座极其广阔、极其深远的殿堂。巨大的黑色梁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高不可攀的穹顶。地面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色石板，倒映着两侧排列整齐、燃烧着鲸脂的青铜灯树。灯树的光芒在深邃的大殿中摇曳，却无法完全驱散那无处不在的阴影，反而将宫殿深处那张孤高的王座衬托得更加幽暗、更加令人心悸。
殿内并非空无一人。两侧侍立着数十名身着不同官服的臣子。他们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低眉垂目，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灯火的噼啪声和谢玄自己沉重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谢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向那大殿的最深处，那光源似乎刻意避开的阴影中心——帝座。
一个高大的身影端坐其上。他穿着玄色的常服，并未戴冠冕，但仅仅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一股睥睨天下、生杀予夺的恐怖气场便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章台宫！那是一种混合了无上权威、冰冷意志和铁血杀伐的气息，足以让任何首面者灵魂战栗。
秦王嬴政！
谢玄看不清他的具体面容，阴影模糊了他的五官，只能感觉到两道如同寒冰、如同深渊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带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冰冷的评估，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被冒犯后的暴戾。
“罪民谢玄，觐见大王！”郎官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打破了死寂。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谢玄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几乎要跪伏在地的本能冲动，按照图书馆检索到的、最简化的礼仪，艰难地躬身行礼：“草民谢玄，拜见大王。”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死寂。长久的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高居帝座之上的那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谢玄身上反复扫视，似乎要将他从皮肉到骨髓都彻底剖析一遍。
终于，一个低沉、平静、却蕴含着无上威严和冰冷力量的声音，从帝座的方向传来，如同闷雷滚过寂静的荒原：
“谢玄。”
仅仅两个字，就让大殿内的空气骤然又冰冷了几分。两侧肃立的臣子们，头垂得更低了。
“寡人听闻，你通晓天机，善观国运？”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更知我大秦……二世而亡？”
“二世而亡”西个字，如同西柄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所有臣子都控制不住地身体一颤，有几个甚至微微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种诛心之言，竟被大王在朝堂之上亲口问出？！
无形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谢玄的脖颈。他感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图书馆检索带来的头痛也陡然加剧，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眩晕黑斑。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抬起头，努力望向阴影中的帝座。图书馆中关于嬴政性格的分析急速闪过：雄才大略，极度自负，掌控欲极强，痛恨欺骗和背叛，对威胁极度敏感……
“回大王，”谢玄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维持着平稳，“草民不通天机，亦非神巫。所谓‘观运’，不过……不过是以史为鉴，推演时势，见微知著罢了。”
“哦？以史为鉴？”嬴政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玩味，但更深处是冰寒，“你且说说，寡人这大秦，与夏桀商纣，有何相似之处？竟值得你以‘亡’字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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