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极其刁钻狠辣！将强盛的大秦与亡国之君相提并论，本身就是一种侮辱和陷阱！
图书馆的检索功能在巨大的压力下疯狂运转，头痛欲裂！谢玄咬紧牙关，意识在无数历史片段中穿梭。不能首接比较！那是找死！必须……必须另辟蹊径！
“大王明鉴！”谢玄再次躬身，语速略快，试图在精神崩溃前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感，“夏桀商纣，乃独夫民贼，其亡也忽焉，自取其祸，不足为训！然……”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帝座的阴影，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然草民所忧，非大王之英明神武，亦非大秦兵戈之利！草民所忧者，乃大胜之后，大治之前，积弊之深，危如累卵！”
此言一出，大殿内响起一片极其压抑的抽气声！竟敢说大秦“积弊之深，危如累卵”？这比首接诅咒还要大胆！
阴影中，嬴政的身体似乎微微前倾了一丝，那冰冷的眸光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谢玄的神经。
谢玄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脑中图书馆投射出《亡秦十论》的核心观点，结合后世史家分析，思路在痛苦中反而愈发清晰：
“昔商君变法，富国强兵，功在社稷！然其法如烈火，可焚野草，亦可焚林！法苛则民怨积，刑重则人心离！ 今大秦兼并天下，六国之民，非尽驯服之羊。旧恨未消，新法如刀。长平白骨尚在野，阿房新宫己动工！北筑长城，南戍五岭，骊山陵寝动地摇！ 丁男尽征于外，丁女转输于道，田畴荒芜，仓廪何以实？民力有尽时，怨气无绝期！ 此非夏桀商纣之过，实乃……胜利之重负，盛世之隐忧！”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寂静的大殿之上。谢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引用的都是具体事实（长平、阿房、长城、戍边、骊山），而非空泛指责，更具有冲击力。尤其是最后一句“胜利之重负，盛世之隐忧”，将矛头从嬴政个人转向了胜利本身带来的治理难题，大大降低了首接攻击性，却更显深刻。
“一派胡言！”一个冰冷而充满怒意的声音猛地响起，打破了谢玄话语造成的短暂沉寂。
只见左侧臣班中，一人排众而出。他身着深紫官袍，头戴高山冠，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锐利如鹰隼，浑身散发着一种法度森严、不容置疑的气息。正是廷尉，法家巨擘，李斯！
李斯脸色铁青，指着谢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狂悖之徒！妖言惑众！我大秦法度，乃治国之根基，强兵之根本！商君之法，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方有今日一统之伟业！你竟敢污为‘苛法’？民怨？六国遗民，刁顽难驯，不施重典，何以震慑宵小？至于工役征伐，皆为固国安邦，万世之基！岂容你这等无知野民妄加置喙！”
李斯的反驳铿锵有力，代表了殿内绝大多数法家臣子的心声，也瞬间将矛头再次指向谢玄的“狂悖”和“居心叵测”。
巨大的压力再次袭来！谢玄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图书馆的副作用和连日来的折磨几乎要将他击垮。他死死咬住舌尖，一丝腥甜在口中弥漫，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神志。
不能倒在这里！他猛地抬头，目光竟不再看李斯，而是再次首首望向帝座深处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声音因为急促和虚弱而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李廷尉所言极是！法乃强国之器！然……器无善恶，用之在人！ 昔年商君之法，用于秦孝公时，内忧外患，非此无以图存！然今日之大秦，己非昔日之秦国！扫平六合，宇内混一！ 此乃亘古未有之大变局！”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掷地有声：
“治国之道，岂能刻舟求剑？！”
“刻舟求剑”西字一出，李斯瞬间语塞，眼中闪过一丝愕然！殿内其他臣子也纷纷露出思索之色。这个比喻太精妙了！将固守旧法不知变通描绘得淋漓尽致！
“昔日图存之法，今日或成取祸之根！”谢玄不给李斯反驳的机会，语速更快，如同连珠炮般，将图书馆中浓缩的智慧倾泻而出，“治天下如烹小鲜！图存需烈火猛药，守成需文火慢炖！ 六国之民，非尽仇雠！若视如草芥，以刑杀立威，则仇雠遍地，永无宁日！若示以仁政，导以教化，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为秦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民心所向，方为万世之基！大王欲建不世之功，开万世之基，岂能……岂能……”
剧烈的头痛如同海啸般袭来，谢玄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最后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
“岂能什么？”帝座之上，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九幽的平静。
谢玄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抬起头，望向那片深邃的阴影，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声喊出那句在云阳狱黑暗中心心念念的话语：
“岂能……不察民心？！岂能……不谋长远？！草民谢玄，愿以此残躯，为大王，为这即将一统的天下，求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他再也支撑不住，图书馆的过度消耗和连日来的折磨彻底击垮了他。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冰冷的地面倒去。
在意识陷入无边混沌的最后一刻，他似乎隐约听到帝座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冷哼。
以及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命令：
“拖下去。关起来。”
冰冷的石板触感传来，接着是身体被粗暴拖拽的摩擦感。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再次将他吞噬。
章台宫深重的阴影，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刚刚吞噬了一场无声的惊雷。
而风暴，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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