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雪停了。阳光难得地穿透云层,在积雪上洒下碎金般的光点。谢玄裹着一件哑叔送来的厚实皮裘,坐在窗边的坐席上,闭目养神,尝试着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如何说服嬴政?如何带走扶苏?如何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保全自身并实现那渺茫的“生机”?每一个问题都如同沉重的枷锁。
就在他沉浸在思绪中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脚步声,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那脚步声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微声响。
谢玄心中一动,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庭院通往外界的月洞门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那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质料极好、绣着暗色云纹的玄色小锦袍,外面罩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小坎肩。小脸粉雕玉琢,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最纯净的黑曜石,此刻正充满了孩童独有的、未经世事沾染的好奇,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庭院,以及窗边那个同样陌生的、看起来很虚弱的大哥哥。
他生得极好,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嬴政那锐利的轮廓,却又奇异地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天生的温润与……脆弱感。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没有嬴政的冰冷深邃,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深宫重重规矩束缚下的小心翼翼。
谢玄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扶苏!
是了!这个年纪,能出现在隐宫别苑附近,又有着如此气质和装束的孩子,除了那位尚在襁褓中就被他“预言”关乎国运的长公子扶苏,还能有谁?!
扶苏显然也看到了窗边的谢玄。他小小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但那双大眼睛里的好奇却更浓了。他犹豫着,小小的脚在月洞门边磨蹭着,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谢玄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走了这只误入禁地的小鹿。他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扶苏怎么会来这里?是误闯?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嬴政的试探?
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扶苏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小心翼翼地迈开小短腿,一步,一步,踩在庭院洁白的积雪上,慢慢地,朝着谢玄所在的窗边走了过来。他走得很慢,很小心,像一只初涉尘世的小兽,警惕地观察着西周,那件雪白的狐裘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终于,他走到了距离窗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玄,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晶莹的雪沫。
一大一小,隔着窗棂,无声地对视着。
庭院里静极了,只有积雪偶尔从树枝上滑落的簌簌声。
扶苏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的大哥哥有没有危险。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谢玄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伸出带着厚厚小手套的手,指向庭院角落那株开得最盛的寒梅,奶声奶气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期盼,轻轻问道:
“花花……不冷吗?”
声音稚嫩,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清泠悦耳,却又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不解。他在问那株在冰天雪地中绽放的梅花,它不冷吗?
这简单到极点的一句童言,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谢玄连日来被囚禁、被审视、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冰冷心防。
他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眼神清澈的孩子,看着他眼中对一株寒梅纯粹的好奇与关切,再想到历史上他未来那令人扼腕的悲剧命运,想到自己那惊世预言中“二世而亡”的沉重枷锁……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怜惜、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漫上心头。
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平静,就像在图书馆里轻声解答一个好奇小读者的疑问:
“它不怕冷,”谢玄的声音因为虚弱和情绪波动而有些微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因为……它的心里,装着春天。”
扶苏歪着小脑袋,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更加明亮的好奇光芒,似乎对这个答案感到新奇又有些不解。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思考“心里装着春天”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庭院月洞门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玄衣如墨,负手而立。嬴政不知何时己站在那里,如同与阴影融为一体。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冰冷眼眸,正透过庭院稀疏的梅枝,静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窗内窗外这无声交流的一幕。
阳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他脸上的表情隐藏在光影的交界处,看不真切。只有那无形的、掌控一切的帝王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汐,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庭院。
扶苏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怯怯地回头望去。
谢玄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又仿佛悬到了万丈高空。
嬴政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越过小小的扶苏,落在了谢玄苍白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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