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空气仿佛被嬴政身影带来的威压瞬间冻结。阳光依旧洒在洁白的积雪上，却失去了所有暖意，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扶苏小小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朝谢玄所在的窗边靠了靠，乌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孩童对严父天生的畏惧。他怯怯地望着月洞门处那个高大的玄色身影，小嘴微张，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谢玄的心沉到了谷底，强撑着身体想要站起行礼，一阵剧烈的眩晕却让他身形一晃，重重地跌坐回坐席上，只能苍白着脸，隔着窗棂望向那片阴影。
嬴政没有再看扶苏，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眸，穿透庭院稀薄的空气，牢牢锁定在谢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利用价值，又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己注定的答案自行浮现。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庭院中弥漫。只有炭火在室内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谢玄自己沉重的心跳。
哑叔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门口，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对着庭院的方向微微躬身。
嬴政终于动了。他没有踏入庭院，也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下巴。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哑叔立刻会意，走进房间，对着谢玄低声道：“大王召见，请随我来。”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感，扶着窗棂，艰难地站起身。他知道，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个站在雪地里、显得如此孤单和无助的小小身影，扶苏也正仰着小脸，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懵懂的担忧，似乎在为这个看起来很虚弱的大哥哥担心。
谢玄心中一痛，勉强对扶苏扯出一个安抚性的、极其微弱的笑容，然后转身，在哑叔无声的“护送”下，走出了房间，踏入了庭院冰冷的空气。
他没有再看嬴政，只是低着头，步履虚浮地跟在哑叔身后，走向月洞门的方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印在他的背上。
嬴政的身影在谢玄经过他身边时，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迹，无声地转身，率先朝着隐宫深处更僻静的方向走去。玄色的袍角拂过积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哑叔和谢玄紧随其后。
隐宫内部远比谢玄想象的更加幽深曲折。穿过几重回廊，绕过几处假山庭院，最终，他们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色木门前。哑叔上前，轻轻推开。门内透出更加幽暗的光线。
这是一间密室。空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巨大的黑色漆案，几张坐席。墙壁是未经装饰的厚重原石，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案上两盏青铜雁鱼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将室内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浓重和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石头的冷冽气息和灯油的微腥。
嬴政己经端坐在主位的坐席上，背对着门口，面朝着一幅悬挂在石壁上的巨大舆图——那是囊括了己知七国疆域的《西海归一图》。他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哑叔无声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在谢玄身后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音。密室彻底封闭，只剩下两人，以及那摇曳的灯火和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谢玄站在原地，眩晕感再次袭来，他不得不微微扶住冰冷的石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坐。”嬴政的声音响起，低沉，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却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如同闷雷滚过。
谢玄没有拒绝的资格，他艰难地挪到一张离嬴政最远的坐席旁，缓缓坐下。冰冷的石质坐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
嬴政并未回头，依旧面对着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秦国疆域的轮廓上缓缓划过。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却又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扶苏，”嬴政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物品，“寡人的长子。”
谢玄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他生性……”嬴政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怯懦，优柔，心肠过软。”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石子，砸在谢玄的心上，“寡人曾让他观刑，意图磨砺其胆魄。他却……竟至晕厥。”
谢玄脑海中瞬间闪过历史上扶苏因劝谏坑儒而触怒嬴政、被发配上郡的记载，以及那份被篡改的伪诏……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和不平。怯懦？优柔？那或许只是未曾被暴戾磨灭的悲悯！
“章台宫上，你言及‘民心’，言及‘生机’，”嬴政终于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半张脸。他的面容极其英俊，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间的温度，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理智和掌控欲，“更言及……寡人之子，关乎国运。”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钉在谢玄苍白的脸上：“寡人很好奇，一个稚子，如何关乎国运？你又欲如何，以他为……‘生机’？”
巨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压来！谢玄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明白，这是嬴政在逼他摊牌，逼他解释那个最核心、也最犯忌讳的意图——带走扶苏！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图书馆的刺痛感隐隐传来，但此刻他不敢也不能再依赖它。他必须用自己的智慧，用对这个时代、对这个帝王的理解，去搏那万中无一的生机！
谢玄强忍着眩晕，抬起头，迎向嬴政那冰冷的目光。他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嘶哑，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坦率：
“大王明察秋毫！草民不敢妄言公子关乎国运，但……草民斗胆首言，公子关乎大秦之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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