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终于磕磕绊绊地学会说话时,我爹娘一度以为他们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如果说婴儿时期的哭嚎是无差别范围攻击,那么学会说话的我,简首是进化成了自带追踪和锁定功能的单兵武器。我的“话篓子”属性,在语言能力的加持下,彻底爆发了。
我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脑子里想到的,哪怕是梦里梦见的,都迫不及不及待地要从我嘴里倾泻而出。从清晨睁开眼,到晚上睡着前的最后一秒,我的嘴巴就像一台永动机,哒哒哒说个不停。
“娘,你看,蚂蚁搬家!它们要去哪里?下雨了吗?为什么下雨蚂蚁就要搬家?它们的新家在哪里?是用土盖的吗?还是用叶子?……”
“爹,你的锄头为什么是弯的?砍柴的斧头为什么是首的?它们都是铁打的吗?铁是从哪里来的?山里挖出来的吗?那座山里还有什么?有老虎吗?……”
“张大婶,你今天做的什么饭?闻起来好香!是炖肉吗?什么肉?猪肉?你家猪养了多久了?它吃什么长大的?……”
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可以像连珠炮一样,一口气问上几百个,中间不带喘气的。而且往往不等对方回答,我的思维就己经跳跃到下一个话题,新的问题又像潮水般涌来。
起初,爹娘还会耐着性子回答我,村里人也觉得小孩子好奇心重,话多点也正常。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我的“话多”和正常孩子的“话多”,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我不仅问题多,而且描述事物极其细致,甚至可以说是琐碎。比如,我会花上半个小时,给我娘详细描述我看到的母鸡啄米的全过程,包括它歪了几次头,啄了多少粒米,哪只脚先迈出去的。我娘一边在灶台忙活,一边听着我的“实况转播”,脸上的表情从无奈到麻木,最后几乎要崩溃。
“风儿啊,你能……稍微歇会儿吗?让娘清静清静。”她不止一次这样央求我。
我尝试过。真的。我用力闭上嘴巴,甚至用手捂住,但那些话就像有生命一样,在我脑子里翻腾、碰撞,憋得我脸红脖子粗,浑身难受。最终,它们总能找到突破口,再次喷涌而出。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里有一个无法关闭的阀门,思想和语言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我和村里其他孩子的关系,可想而知。起初,他们还觉得我这个“新奇物种”挺有意思,围着我听我讲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大部分是我自己瞎编的)。但很快,他们就受不了了。没有哪个孩子能忍受一个同伴在玩捉迷藏时,还在不停地分析最佳躲藏路线和被抓到的概率;或者在过家家时,喋喋不休地评论“爸爸”的角色扮演是否符合现实逻辑。
“林风,你太吵了!”
“我们不跟你玩了,你话太多了!”
我成了“孩子王”的反义词,一个被集体排斥的对象。他们给我起了各种外号:“话痨精”、“林喇叭”、“碎嘴子”……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他们追逐嬉闹,心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为什么我只是想和他们说话,他们却都躲着我呢?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倾诉和被排斥中,一些奇怪的事情偶尔会发生。
有一次,村里的孩子头王虎抢了我的弹弓。王虎比我大两岁,长得人高马大,平时在村里横行霸道。我打不过他,情急之下,我站在原地,指着他,用尽全身力气,语速飞快地开始“控诉”:“你凭什么抢我的弹弓!这是我爹给我做的!你昨天就抢了二毛的陀螺,前天还踩坏了丫丫的花!你娘说让你好好学习你也不听,就知道欺负人!你这样下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但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奇怪的是,王虎原本还得意洋洋地掂量着弹弓,听着听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开始烦躁地抓耳挠腮,最后,像是忍受不了某种折磨,他猛地把弹弓扔还给我,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捂着脑袋跑掉了。
围观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他们不懂王虎为什么突然“认怂”。只有我自己,隐约感觉到,在我连珠炮般的话语中,似乎夹杂着某种让他们难以承受的东西。那不是道理,不是逻辑,而是一种……压迫感?就像我婴儿时期的哭声一样。
还有一次,我去村头小卖部买糖。老板娘是个精明的女人,从不肯多给一分钱。那天我兜里只有五毛钱,想买一种卖六毛钱的糖。我站在柜台前,盯着那花花绿绿的糖纸,开始了我的“表演”:“阿姨,你看这个糖多好看啊,亮晶晶的,肯定特别甜!我昨天晚上做梦都梦到吃了这个糖,甜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我娘说我最近表现好,让我买糖吃,可是我就差一毛钱……要是我能吃到这个糖,我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说不定下次考试还能多考十分呢……”
我絮絮叨叨,颠来倒去地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起初还很不耐烦,但听着听着,她的眼神开始有点……迷茫?她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抵抗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那块六毛钱的糖递给了我,挥挥手说:“行了行了,拿去吧,下次补上……不对,算了算了,就当阿姨送你的,快走吧,吵得我头疼!”
我拿着糖,雀跃地跑开了。心里除了高兴,还有一丝隐秘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会说话,我的话里,似乎藏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这些小小的“成功”,并没有改善我的处境,反而让我更加“臭名昭著”。大人们告诫自己的孩子离我远点,说我“嘴碎还邪门”。我的孤独感与日俱增。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思考着自己的“与众不同”。为什么我的话会那么多?为什么我说的话会让别人烦躁,甚至……屈服?王姥姥说我是“话篓子”命,难道是真的?
这喋喋不休的嘴巴,到底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还是……一份奇特的礼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童年,就在这无尽的言语和无尽的孤独中,缓缓流淌而过。而那隐藏在话语中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种子,正在我体内,悄然积蓄着,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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