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账册风波后，念安像是忽然长大了些。虽还是爱追着宫人们跑，会把御花园的蝴蝶风筝缠在松柏枝上，但只要瞧见铭七从书房出来，便会颠颠地跑过去，仰着小脸问一句“爹爹累不累”。那模样，倒比廊下的鹦鹉还会讨巧。
这日辰时刚过，铭七正对着一堆各地送来的漕运文书蹙眉。江南暴雨冲毁了三段堤坝，粮船滞在邗沟己有五日，户部递上来的折子写得密密麻麻，字里行间都是“急请拨款”“恐误秋粮”的字样。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在“邗沟”二字上反复，忽闻门帘被轻轻掀开，带着奶香的小身子蹭到了案边。
“爹爹。”念安的声音软乎乎的，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他踮着脚把盒子往案上送，盒盖没盖紧，滚出颗蜜渍金橘，正好落在漕运文书的墨迹上，晕开一小团浅黄。
铭七刚要开口，却见小家伙慌忙去捡，袖口扫过砚台，墨汁溅在他月白色的袄子上，晕出朵丑丑的墨花。念安“呀”了一声，眼圈瞬间红了，捏着那颗金橘的手微微发颤：“我……我不是故意的……”
换作往日，铭七少不得要叮嘱他几句“莫要在书房胡闹”，可此刻瞧着他泫然欲泣的样子，话到嘴边却成了：“无妨，袄子脏了，让浣衣局的嬷嬷洗洗便是。”他伸手接过漆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七八颗金橘，还有两块被捏得有些变形的芙蓉糕。
“张嬷嬷说，这个甜。”念安指着金橘，小手指上还沾着点糕粉，“爹爹看书久了，吃颗甜的就不累了。”他说着，踮起脚尖想替铭七剥开金橘，奈何手太短，身子一晃，差点栽进铭七怀里。
铭七顺势把他抱到膝上，拿起颗金橘慢慢剥着。蜜渍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带着股清润的甜香。念安盯着他的手指，忽然凑过去，在他手背上轻轻舔了一下，像只偷尝蜜糖的小猫。
“徐念安！”铭七又气又笑，捏了捏他的脸颊，“哪有舔爹爹手的道理？”
念安却眨巴着眼睛，认真道：“甜的。爹爹也吃。”他抢过剥好的金橘，往铭七嘴边送，果肉上还沾着他刚才蹭的糕粉。铭七没忍住，张口咬了半颗，蜜甜混着微酸在舌尖散开，连日来的烦躁竟消了大半。
“剩下的给爹爹留着。”念安把剩下的金橘摆回盒里，又拿起块芙蓉糕，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这个不烫了。”他自己先咬了一小口，确认软糯不硌牙，才递到铭七嘴边，“爹爹吃，比御膳房的栗子糕还软。”
正说着，徐骁提着串糖葫芦进来，见父子俩凑在一处吃点心，故意咳嗽两声：“哟，我这当父皇的，倒成了外人？”
念安立刻从铭七膝上滑下来，跑过去抱住徐骁的腿：“父皇也吃！”他踮脚去够徐骁手里的糖葫芦，却被徐骁举得高高的。“要先叫人。”徐骁故意逗他。
“父皇！好父皇！”念安仰着脖子，小脸上沾着的糕粉被风吹得颤巍巍的。徐骁这才把糖葫芦递给他，看着他举着串红果跑回铭七身边，忽然凑到铭七耳边：“你瞧，这小子如今眼里只有你。昨儿我带他去御马场，他骑在小马背上，嘴里还念叨着‘爹爹会不会饿’。”
铭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低头见念安正把糖葫芦往他嘴边送，红亮的糖衣上沾着几粒芝麻。“爹爹吃最上面的，最大！”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子。
午后，铭七处理完漕运的折子，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往他身上盖东西，睁眼一看，竟是念安抱着条薄毯，踮着脚往他肩头搭。毯子太长，拖在地上扫出沙沙的响，小家伙却执拗地往上拉，小脸憋得通红。
“爹爹冷。”念安见他醒了，奶声奶气地说，“张嬷嬷说，睡着要盖东西，不然会生病。”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毯子往铭七颈边掖了掖，手指不小心碰到铭七的下巴，被胡茬扎得缩了缩手，却又立刻伸过来，轻轻摸了摸，“爹爹这里扎人，像御花园的刺猬。”
铭七被他逗笑，拉住他的手：“那以后爹爹不刮胡子了，好不好？”
念安立刻摇头：“不好！扎到……”话没说完，他忽然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铭七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孩子许是听宫人们闲聊时提过什么，竟把那些没影儿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刚要开口，念安却忽然扑进他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爹爹不生气，念安不说了。”他小手紧紧攥着铭七的衣襟，像只受惊的小兽，“念安只要爹爹陪着”
铭七的心猛地一软，抱着他的手紧了紧。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御宇情澜：凛影与君心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御宇情澜：凛影与君心最新章节随便看！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念安的发丝被照得泛着浅金，小身子暖暖的，带着股淡淡的奶香味。“爹爹不生气。”铭七低声道，指尖轻轻梳理着他柔软的头发，“念安想说什么，都可以跟爹爹说。”
念安这才抬起头，小脸上满是认真：“那爹爹不要生病，生病要喝苦苦的药。”他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铭七的胸口，“念安给爹爹揉揉，就不疼了。”那力道轻飘飘的，像羽毛拂过，却让铭七觉得，连日来伏案的疲惫都消散了。
傍晚时分，徐骁带着念安去御膳房讨栗子糕，铭七独自一人在书房整理文书。忽然听见廊下传来念安的声音，带着雀跃的调子：“爹爹！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他抬头望去，只见念安举着个荷叶包跑进来，荷叶的清香混着甜香飘了过来。“李师傅刚做的桂花糕，热乎着呢！”念安把荷叶包往案上一放，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西块方方正正的米糕，表面撒着金黄的桂花，热气腾腾的。
“爹爹快吃！”念安拿起一块递给他，自己也抓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啃着，桂花的甜香沾满了他的嘴角。铭七咬了一口，米糕软糯，桂花的清甜在舌尖弥漫开来，暖得人心里都熨帖。
“好吃吗？”念安仰着小脸问，眼睛里满是期待。
“好吃。”铭七点头，见他嘴角沾着桂花，伸手替他擦掉，“比蜜渍金橘还甜。”
念安立刻笑起来，露出两颗刚长齐的小门牙：“那我明天再让李师傅做！”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颗被压得扁扁的栗子，“这个给爹爹留的，上午在御花园捡的，熟了的。”
那颗栗子外壳焦黑，显然是被太阳晒裂的，肉却黄澄澄的。铭七捏着那颗栗子，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在田埂上捡麦穗，父亲总会把烤熟的栗子偷偷塞给他，烫得他攥着衣角首跺脚，却舍不得松手。
“爹爹怎么不吃？”念安歪着头看他。
铭七把栗子剥开来，递到他嘴边：“给念安吃。”
念安却摇头，小手推着他的手往他嘴边送：“爹爹吃，爹爹今天看了好多书，辛苦。”他学着徐骁的样子，拍了拍铭七的胳膊，“念安以后不剪爹爹的纸了，爹爹就不辛苦了。”
铭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他把栗子放进嘴里，粉糯的甜混着淡淡的焦香，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动人。
夜里，念安躺在床上，小手紧紧抓着铭七的衣袖。“爹爹，”他忽然小声说，“今天张嬷嬷说，冬至要吃馄饨。”
“嗯，到时候让御膳房做。”铭七应着，替他掖了掖被角。
“我要跟爹爹一起吃。”念安往他身边凑了凑，小脑袋几乎要埋进他怀里，“还要给爹爹剥虾子，像上次父皇给爹爹剥的那样。”
铭七失笑，想起前日家宴上，徐骁剥了满满一碗虾仁给他，被这小家伙瞧了去。“好，让念安给爹爹剥。”
念安这才满意地闭上眼，小嘴里嘟囔着“馄饨”“虾仁”，渐渐睡着了。铭七坐在床边，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月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银。
徐骁走过来，从身后搂住他：“瞧你这模样，怕是以后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了。”
铭七没回头，声音轻轻的：“他今日给我留了颗栗子，在怀里揣了大半天。”
徐骁低笑起来，下巴抵在他发顶：“这小子，倒比我会疼人。”他顿了顿，轻声道，“其实你不必总想着怎么当爹，你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铭七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孩子，忽然觉得，所谓父子，大抵就是这样——他会闯祸，会惹你生气，却也会在你疲惫时，递上一颗甜甜的金橘，在你伏案时，悄悄给你盖上毯子。那些细碎的温暖，像春日的细雨，一点点滋润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窗外的月光温柔如水，廊下的鹦鹉早己睡去，只有风吹过石榴树梢的轻响。铭七轻轻抽出被念安攥着的衣袖，替他掖好被角，转身跟着徐骁走出房间。
“明日天气好，带他去放风筝吧。”徐骁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暖意。
铭七点头，嘴角噙着笑意：“好，就放他上次缠在树上的那只蝴蝶风筝。”
夜风轻拂，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他们的故事，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琐碎里，慢慢生长着。有孩子的哭闹，有偶尔的争执，有低头处理政务的踏实，也有抬头相视一笑的温暖。就像那棵新栽的石榴树，在风雨里扎下根，总有一天，会结出满枝的甜。而念安那双递来糖果的小手，便是这岁月里，最温柔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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