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晓，徐骁立在土丘之上，望着晨曦中延绵数里的匈奴大营，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佩——那是铭七当年在雁门关斩落敌酋头颅后，用胡人马骨为他打磨的。昨夜匆忙包扎的伤口被铠甲勒得生疼，可他的目光却比玄铁还坚硬，扫过身旁整装待发的将士时，竟带了几分当年在西北雪夜中鼓舞士气的疯劲儿。
“陛下，匈奴此次倾巢而出，怕是要与我朝死磕。”铭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铁剑归鞘的轻响，惊落了枝上残雪。他战袍上的血渍还未洗净，却像披了层战甲该有的勋章，“但他们不知道，咱们带的不是宫禁里的仪仗队，是雁门关的狼兵。”
徐骁回头，看见朝阳为铭七镀上金边，恍惚间那身影与当年在雁门关城头浴血的将军重合。他忽然笑了，解开自己的玄色大氅，亲手披在铭七肩头：“朕当然知道，你这些年藏在暗卫营的‘狼崽子’，比宫里的夜明珠还亮堂。”
铭七垂眸，大氅上还带着徐骁的体温，混着血腥气与龙涎香，说不出的熨帖。昨夜匆忙间，他没顾得上细想，如今再看这主动送上来的“破绽”，心口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当年在雁门关，徐骁也是这样，把自己的披风盖在伤员身上，转身又带着人去劫匈奴粮草。
“击鼓！”徐骁突然扬鞭，马蹄声与战鼓声瞬间沸腾。铭七抽出玄铁剑，寒光闪过，他听见徐骁在风中喊：“让匈奴人知道，我大楚的君臣，不是戏台木偶，是能啃碎骨头的虎狼！”
这场仗从破晓打到正午，又从正午拖入黄昏。徐骁的战甲被血浸透，却始终与铭七背靠背，像当年在戈壁共守篝火那样，将后背毫无保留地交给彼此。匈奴单于的弯刀劈来的瞬间，徐骁看见铭七的玄铁剑绞碎了对方的攻势，剑锋上的血珠溅在他脸上，烫得像火。
“陛下，你可曾怕过？”混战间隙，铭七喘着气问，剑尖挑起个匈奴兵的咽喉，溅出的血洒在两人之间，像幅狰狞的画。
徐骁抹了把脸，分不清是血是汗：“怕？朕登基时在暴雨里站了两个时辰，都没怕过。倒是你，当年在雁门关被围三天三夜，可曾怕过？”
铭七笑了，笑声混着风沙：“臣怕过，怕自己死了，没人护着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
夕阳西沉时，匈奴大营终于竖起了降旗。徐骁靠在铭七肩头，望着血色残阳，忽然哼起了《牵丝戏》的调子：“兰花指捻红尘似水……”
铭七偏头，看见他染血的唇角勾起，眼中却亮得惊人：“陛下怎么想起唱这个？”
“昨夜听你提起终章，倒觉得这戏有趣。”徐骁握住他还沾着血的手，“戏台上下，原是要看和谁唱。若换成你我，管他什么心碎离别，定要唱一出破阵凯歌。”
班师回朝的队伍走得不急，倒像一场浩浩荡荡的巡礼。徐骁与铭七并辔而行，有时会在某个小镇停留，听当地百姓唱几段不知出处的俚曲，看孩童追着马蹄嬉笑。
这日行至玉门关旧地，徐骁望着断壁残垣上的烽火台，突然勒马：“七儿，咱们去看看雁门关吧。”
铭七望着那片熟悉的戈壁，喉间泛起酸涩。血与火，似乎还在风沙里打转。他点点头，两人弃了仪仗，换了寻常装束，策马向雁门关而去。
雁门关的城楼依旧巍峨，只是墙砖上的箭痕更深了几分。守关的小将认出铭七，眼睛瞬间亮得像星子：“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铭七摸摸小将的头，看见他腰间挂着自己当年赏赐的玉佩，眼角微热：“出息了，都能独当一面了。”
徐骁站在城头，望着西北广袤的天地，突然理解了铭七这些年的执念。这不是宫闱里的勾心斗角，是将士们用命守来的山河，是风沙里浸着血与汗的信仰。
“陛下，”铭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得的柔和，“当年你说要共治山河，臣现在懂了。这山河不是宫阙里的金丝楠木，是边关的沙石，是百姓的炊烟。”
徐骁转身，看见夕阳为铭七镀上金边，恍惚间回到初遇时——那个在戈壁滩上燃篝火的夜晚，少年将军的眼睛比星光还亮，说“臣定护陛下山河永固”。
“朕也懂了，”徐骁握住他的手，“共治山河，不是朕坐在龙椅上指手画脚，是与你并肩，看遍这万里风沙。”
是夜，两人在雁门关的旧营地里燃起篝火。徐骁抱着坛酒，往铭七碗里倒：“尝尝，宫里带出来的梨花白，比当年咱们喝的马奶酒强多了。”
铭七笑着接过，仰头饮尽，辣得眼角发酸。火光映着徐骁的脸，他忽然哼起《牵丝戏》，却是改了词的：“玄铁剑斩狼烟似水，万里红台，君臣入歌吹……”
夜风卷着篝火的火星，像极了当年戈壁滩上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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