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城最大的梨园挂出了新的戏牌。原本只演悲欢离合的《牵丝戏》，竟添了段“边关月”的新编。百姓们好奇围拢，却见戏台两侧立着禁军，寻常人不得靠近，唯有梨园深处的雅间里，摆着两盏温热的碧螺春。
徐骁与铭七并肩坐于窗前，台上伶人水袖翻飞，唱的正是雁门关那段往事。当唱到“将军护主挡流矢，血染征袍透甲寒”时，铭七忽然咳嗽两声，抬手掩住唇角。徐骁立刻握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眉峰不自觉蹙起：“暗卫营的伤还没好利索？”
“早没事了。”铭七抽回手，指尖却轻轻蹭过徐骁的掌心，“倒是陛下，那日在暗卫营瞪着眼要杀人的模样，可比戏台上的花脸还凶。”
徐骁被他说得一怔，随即低笑出声。雅间外传来伶人清亮的唱腔：“玄铁剑斩破狼烟，龙椅侧，将军鞍，共谱这山河长卷。”两人相视而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只有彼此能懂的默契。
散场时己近三更，宫墙下的梨花道上积着薄薄一层落瓣。徐骁牵着铭七的手慢慢走，靴底碾过花瓣的声响，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铭七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陛下还记得这个？”
布包里是半块风干的马骨，边角被得光滑温润——正是当年徐骁摔在养心殿的那枚马骨佩。徐骁接过时指尖微颤，这枚玉佩曾陪着他从暗卫营杀到龙椅，又在最凶险的朝局里被他亲手摔碎，如今竟被铭七悄悄捡回来，用金箔细细裹了裂痕。
“臣想着，”铭七声音放轻，“这物件跟着陛下这么久，碎了可惜。”
徐骁握紧玉佩，骨片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却奇异地熨帖了心口。他忽然驻足，转身将人按在宫墙上，月光漏过花枝落在铭七脸上，映出他脖颈间尚未褪尽的伤痕。那是暗卫营的刑具留下的，纵横交错，像幅狰狞的画。
“疼吗？”徐骁的拇指轻轻拂过那道最深的疤，声音哑得厉害。
铭七仰头望着他，眼底盛着细碎的星光：“当时不觉得，倒是后来听说陛下在朝堂上砸了御史的奏章，臣才后知后觉地疼了——心疼陛下又动了怒。”
徐骁喉头一紧，俯身吻住他的唇。落瓣簌簌落在两人发间，带着清冽的香气。这吻不同于边关篝火旁的克制，也不同于暗卫营外的仓促，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一点点漫过齿间，像酿了半生的酒，又烈又暖。
“七儿，”良久，徐骁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这出戏，咱们唱了半生，往后的日子，还得接着唱。”
铭七抬手环住他的腰，指尖陷进龙袍的锦缎里。他想起在雁门关的寒夜，两人共裹一件披风守在烽火台；想起黑水河畔，徐骁为他吮出箭毒时染血的唇；想起驿站檐下，那句“共治山河”的承诺在月光里轻轻晃；想起暗卫营的刑架上，看见徐骁眼底杀意时，心里竟先怕他动了真怒伤了身子。
那些藏在君臣名分下的牵挂，那些浸在血火里的情愫，早己在岁月里盘根错节，长成了比江山更重的羁绊。
“臣陪您。”铭七的声音埋在徐骁颈窝，带着闷笑的震颤，“不过往后唱文戏就好，刀光剑影的武戏，臣舍不得陛下再担惊受怕。”
徐骁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襟传过来。他牵着铭七继续往前走，宫墙尽头的角楼里，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下，两下，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安稳的山河上。
转过月洞门时，铭七忽然瞥见墙根下新栽的梨树。树苗尚矮，枝叶却舒展得蓬勃，显然是得了精心照料。“这是？”
“去年在雁门关，你说喜欢梨花。”徐骁望着那树新绿，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朕让人从关外移了些苗，往后年年春天，咱们都能在宫里看梨花。”
铭七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暗卫营，也是这样一个春夜。那时徐骁还是不得宠的皇子，他是刚入营的少年杀手。两人被罚在雪地里站军姿，徐骁偷偷塞给他半块热饼，低声说：“等将来我得了势，就让你天天吃热饼。”
秋收时节，江南传来捷报，说是新修的水渠引了活水，万亩稻田迎来大丰。徐骁拿着奏报笑得眉眼弯弯，非要拉着铭七去御膳房，亲手做一碗江南的桂花糖粥。
铜锅在火上咕嘟作响，徐骁笨手笨脚地搅着粥勺，糖霜撒得满灶台都是。铭七从身后环住他，伸手接过勺子：“陛下还是歇着吧，别回头粥没做成，倒把御膳房烧了。”
“朕这不是想让你尝尝甜头嘛。”徐骁耍赖似的靠在他身上，“这月忙着清吏治、修水利，都没好好陪你。”
铭七舀起一勺粥吹凉，递到他唇边：“看着陛下把江山治理得越来越好，臣比吃什么糖都甜。”
徐骁含住勺子，目光落在窗外。御花园的梨树枝叶己繁密如盖，想来明年春天，该是满树芳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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