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府回来，铭七把那罐龙井倒进惯用的锡罐里，又将兵书抄本放在枕边。夜里翻书时，指尖划过袁正添注的字迹，清秀的笔锋里透着股认真劲儿，倒比军中那些粗粝的批注更让人看得进去。
次日操练歇息时，他从怀里摸出那把烟雨折扇，展开来扇了扇。风穿过扇面，带着淡淡的墨香，亲兵凑过来看了两眼，咂舌道：“将军这扇子真好看，比市集上那些花哨玩意儿雅致多了。”
铭七笑了笑，指尖点在扇面上的鹰：“袁尚书画的，说是瞧着精神。”
“袁大人可真上心，”亲兵挠挠头，“前几日我去采买，见袁府的管家在布庄挑料子，说是要做件夏衣，颜色看着跟将军常穿的那件月白劲装很像呢。”
铭七心里一动，想起袁正书房里那支青金石扇坠，又想起荷叶鸡的清香，脸上竟有些发烫。他赶紧合上扇子：“别瞎猜，袁尚书是长辈，待晚辈好些罢了。”
话虽如此，下午去兵部交文书时，路过礼部衙门口，他却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恰好袁正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卷文书，见了他便笑着招手：“铭将军这是往哪去？”
“刚从兵部出来。”铭七勒住马缰，目光落在袁正手里的文书上，“尚书这是要忙？”
“嗯，去趟户部对账。”袁正走近两步，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玉佩，又落回他脸上，“看将军气色，昨日的茶还算合口？”
“挺好的，清润得很。”铭七想起锡罐里的龙井，忍不住道，“改日臣让府里厨子做些北地的酱肘子，送些给尚书尝尝。”
袁正笑得眼角弯起：“那便多谢将军了。老夫倒是许久没尝过北地的酱肉，记得年轻时在边关吃过一次，肥而不腻，至今还想着呢。”
两人站在衙门口说了几句，袁正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锦囊：“这是南萧的薄荷糖，含着解暑，将军带兵时带着吧。”
锦囊是素布缝的，上面绣着片小小的荷叶，针脚细密。铭七接过时，指尖碰到袁正的指腹，对方的手微凉，像刚洗过手。他心里那点因徐骁而起的别扭，不知不觉就散了——这般细心的关照，若真要拒了，反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多谢尚书。”铭七将锦囊塞进怀里，刚要告辞，却见徐骁的銮驾从街那头过来。他赶紧翻身下马，袁正也侧身站定，垂手侍立。
銮驾停在面前，李德全掀开轿帘，徐骁的目光落在铭七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折扇上，又扫过他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素布锦囊，语气平淡：“聊得很投机？”
“回陛下，偶遇袁尚书，说了两句话。”铭七赶紧回话，手心竟有些冒汗。
袁正也躬身道：“正要去户部，耽搁陛下行程了。”
徐骁没说话，只是看着铭七，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道：“铭将军，随朕回御书房，扬州榷场的后续章程，你也来听听。”
“是。”铭七应着，刚要上马，却见徐骁又道，“扇子不错，借朕看看。”
他心里一紧，赶紧把折扇递过去。徐骁接过，展开扇面看了看，指尖在那只鹰上轻轻点了点：“袁尚书的画，是比宫里的画师多些野趣。”他合上扇子，递还给铭七，“收好吧，别弄丢了。”
銮驾缓缓驶动时，铭七望着那明黄色的背影，忽然觉得陛下今日的语气似乎没那么沉了。他回头看了眼袁正，对方正朝他摆手，依旧是温和的笑。
往御书房去的路上，铭七摸了摸怀里的薄荷糖，又捏了捏扇柄。他想，或许徐骁只是担心他与人走得太近会出错，毕竟袁尚书是南萧的人。但他心里清楚，袁正的好，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半分虚假。
就像这薄荷糖，含在嘴里凉丝丝的，沁人心脾。这样干净的暖意，他舍不得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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