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七是被一阵极轻的翻书声惊醒的。
御书房里的檀香不知何时添过新的，气味比午后更醇厚些，混着窗外斜照进来的金辉，倒有了几分暖意。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蜷成了一团，薄毯滑落在腰侧，露出的小臂贴着软榻的锦缎，暖得有些发燥。
“醒了？”
徐骁的声音从案后传来，带着点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铭七猛地坐起身，头发睡得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他看见徐骁正低头看着那卷扬州防务图，朱笔悬在半空，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竟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威严。
“臣……”铭七刚想开口请罪，喉咙却干得发紧，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轻咳。
徐骁抬眸看过来，放下朱笔起身：“渴了？”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时特意试了试温度，“慢点喝。”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熨帖得让人舒服地眯起眼。铭七捧着白瓷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竟在御书房睡了这么久。他偷眼看向窗外，日头己经沉到宫墙后头，晚霞把半边天染成了绯色，倒像是他午后发烫的脸颊。
“睡了一个多时辰。”徐骁在他身边坐下，拿起落在榻边的薄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做什么梦了？笑得那样甜。”
铭七手一抖，杯里的水晃出几滴，落在手背上。他慌忙放下杯子，指尖在湿痕上蹭了蹭：“没、没笑……”
“还说没有。”徐骁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嘴角翘得能挂住油瓶，难不成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这话倒真说中了几分。铭七恍惚想起梦里袁正端来的那碗冰酪，桂花蜜的甜香仿佛还在舌尖打转，可紧随其后的，却是徐骁带着酒气的吻，烫得他舌根发麻。他耳尖瞬间红透，讷讷道：“臣梦到……梦到水师演练，阵型摆得极好。”
徐骁挑眉，显然不信，却没再追问，只是拿起防务图递给他：“看看这里，方才想了个新法子，你瞧瞧可行？”
铭七接过图卷，指尖触到微凉的宣纸，才定了定神。图上添了几处朱红色的批注，笔迹遒劲有力，将西北角的暗哨布局改得更隐蔽，又在芦苇荡深处加了三处伏兵，恰好能形成合围之势。他越看越心惊，指着其中一处问道：“此处若设伏，会不会太过冒险？芦苇易燃，若是敌军用火攻……”
“所以要提前引活水过来。”徐骁俯身，指尖点在图上的河道处，“你看，从这里开条支渠，既能灌溉附近的农田，战时又能引水护着伏兵。”他的气息拂过铭七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和白日里的檀香混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铭七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却被徐骁伸手按住了肩膀。“别动，这里还有个细节。”对方的指尖划过图上的水闸，声音低沉，“开关的时辰要掐准，得让敌军以为是天助我军，而非早有准备。”
温热的掌心贴着肩膀，力道不重，却让铭七浑身都绷紧了。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图上的线条里，鼻尖却总萦绕着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昨夜徐骁吻他时，身上也是这个味道，混着烧刀子的烈，烫得他至今想起还心口发颤。
“明白了吗？”徐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铭七猛地回神，脸颊发烫：“明、明白了。”
徐骁低笑一声，收回手，转身走到案边：“既然醒了，就再陪朕看看这份奏折。”他拿起一本奏折，递了过去，“是袁正向江南水师提的新阵法，你对他的路子熟，帮朕参详参详。”
“袁先生的奏折？”铭七接过奏折，指尖触到封皮上熟悉的字迹，心里莫名一动。他翻开奏折，里面果然夹着一张阵法图，上面的批注和袁府那本水师兵书上的字迹如出一辙，清秀里带着几分刚劲。
“他说此法能破南萧的水战连环阵。”徐骁走到窗边，看着天边的晚霞，“你觉得如何？”
铭七盯着阵法图，眉头渐渐蹙起：“此法确实精妙，可……”他顿了顿，指尖点在图上的薄弱处，“这里是破绽。若敌军从侧翼强攻，中枢的阵型容易溃散。”
“哦？”徐骁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你倒是看得准。袁正的奏折里没提这个，想来是觉得此法尚未完善。”
“先生向来谨慎，许是想等演练成熟了再补奏。”铭七的指尖拂过图上的批注，忽然想起昨夜在袁府，袁正也是这样指着阵法图，低声说“此处尚有疏漏”。那时月光落在先生鬓角的银丝上，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和此刻御书房里的沉凝截然不同。
徐骁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指尖下的破绽，忽然道：“你和袁正，倒是默契。”
铭七心里一紧，慌忙收回手：“臣、臣只是跟着先生学了几天阵法。”
“朕知道。”徐骁拿起奏折，指尖在袁正的署名上轻轻敲了敲，“袁正的本事，朕信得过。只是他年纪大了，有些事，该交给你们年轻人了。”他转头看向铭七，目光深邃，“你愿意接这个担子吗？”
铭七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徐骁会说这样的话。江南水师是袁正一手带出来的，那里的每一艘战船、每一处布防，都浸着先生的心血。他跟着先生学了十年，做梦都想能像先生一样，镇守一方水土，可真当机会摆在面前，却又胆怯起来。
“臣……”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臣怕、怕做不好。”
“怕什么？”徐骁伸手，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朕给你撑腰，还怕不成？”他的拇指着铭七的下颌线，触感细腻，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温润。
铭七的脸颊瞬间红透，慌忙别过脸：“陛下……”
徐骁低笑一声，收回手：“逗你的。”他转身走到案边，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江南水师的事，你先跟着袁正学着，等明年开春，朕派你去扬州历练历练。”
“真的？”铭七眼睛一亮，猛地抬头看向徐骁。扬州是江南水师的重镇，能去那里历练，是多少武将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君无戏言。”徐骁放下朱笔，看着他眼里的光，嘴角也弯了起来，“只是你得答应朕，去了扬州，要好好学，不许偷懒。”
“臣遵命！”铭七用力点头，心里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他仿佛己经看到了扬州的水寨，看到了先生站在船头，笑着朝他招手的样子。
徐骁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拿起桌上的玉佩，递了过去：“这个你拿着。”那是块暖玉，雕着一只振翅的鹰，玉质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到了扬州，若遇着什么难处，就让人拿着这块玉佩回京城找朕。”
鸣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铭七接过玉佩，指尖触到暖玉的温度，心里忽然一暖。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样把暖玉放在他枕边，说能安神。他握紧玉佩，低声道：“谢陛下。”
“傻样。”徐骁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是兄长，“饿了吧？传晚膳。”
御膳房的晚膳很快就送来了，西菜一汤，都是铭七爱吃的。徐骁让宫人撤了案上的奏折，把饭菜摆在窗边的小几上，两人相对而坐，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
“尝尝这个芙蓉鸡片。”徐骁夹了一筷子放在铭七碗里，“御膳房新换的厨子，手艺还不错。”
铭七咬了一口，鸡肉嫩滑，汤汁鲜甜，确实比往日的好吃。他刚想夸两句，却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顿时窘迫地红了脸。
徐骁低笑起来：“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他又夹了块水晶虾饺放在他碗里，“多吃点，看你瘦的。”
铭七埋头苦吃，不敢抬头。其实他不算瘦，这些年跟着徐骁练武，身上早有了结实的肌肉，只是在身形高大的徐骁面前，总显得像个没长开的少年。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窗外的晚霞渐渐褪成了暮色，宫人点上了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小小的方几，竟有种说不出的温馨。铭七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昨夜在袁府，先生也是这样，把他爱吃的桂花糕都推到他面前，看着他吃，自己却没动几筷子。
“在想什么？”徐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铭七抬起头，对上徐骁的目光，慌忙摇头：“没、没什么。”他夹起一个虾饺，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徐骁看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放下筷子，拿起帕子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
铭七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忽然想起一事：“陛下，臣今早收到先生的信，说他府里的葡萄熟了，想请臣明日去吃。”
“袁正倒是会享受。”徐骁挑眉，“他府里的葡萄，可是贡品培育出来的，味道确实不错。”他顿了顿，看着铭七，“想去？”
“想。”铭七点头，眼里满是期待，“先生说今年的葡萄比往年甜，还酿了新的葡萄酒。”
“那就去吧。”徐骁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正好你替朕问问他，江南水师的新阵法，什么时候能完善好。”
“臣记下了。”铭七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晚膳过后，徐骁留铭七在御书房下了两盘棋。铭七的棋艺是徐骁教的，可每次都输得一败涂地。今日不知怎的，徐骁像是有意让着他，竟让他赢了一盘。
“陛下今日棋力不济啊。”铭七得意地晃着手里的棋子，眼里满是狡黠。
徐骁低笑一声，敲了敲他的额头：“臭小子，赢了一盘就得意忘形。”他收拾着棋盘，“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去袁府。”
“嗯。”铭七点点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想起那块暖玉，摸了摸怀里，触手温润，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陛下也早些歇息。”他转身，对着徐骁鞠了一躬。
徐骁挥了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拿起桌上的奏折。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袁正的阵法图上，也落在他眼底的思绪里。
他拿起那本水师兵书，翻到袁正批注最多的一页，指尖拂过那些清秀的字迹，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确实急不来。
而另一边，铭七回到自己的府邸，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手里还捏着那块暖玉。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他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憧憬。
他想起明日就能去袁府吃葡萄，想起先生鬓角的银丝，想起徐骁指尖的温度，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或许，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他翻了个身，把暖玉贴在胸口，伴着月光和心事，渐渐沉入了梦乡。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江南的水寨，袁正站在船头教他看水势，徐骁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笑着看他笨拙地摆弄船桨，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铭七换上一身轻便的常服，带着给袁正的礼物，兴冲冲地往袁府赶去。刚走到街角，却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袁府门口，车帘微动，露出一角明黄色的锦缎。
铭七愣了愣，心里忽然涌起一丝疑惑。那是……陛下的马车？
他快步走到袁府门口，刚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袁正的声音：“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
“袁先生不必多礼。”徐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笑意，“听说你府里的葡萄熟了，朕来讨杯酒喝。”
铭七站在门口，手里的礼盒忽然变得有些沉。他看着那扇朱漆大门，忽然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袁正看见他，笑着招手：“铭七来了？快进来。”
徐骁也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弯着：“来得正好，朕正说少个人陪朕喝酒呢。”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袁正鬓角的银丝闪着光，徐骁的龙袍在树荫下泛着柔和的色泽。铭七看着他们，忽然笑了起来，提着礼盒走了进去：“先生，陛下，臣带了新得的好茶，正好配先生的葡萄酒。”
袁府的葡萄架下，早己摆好了桌椅，一串串紫莹莹的葡萄挂在架上，像一串串玛瑙。袁正笑着摘下一串递给铭七：“尝尝，今年的确实甜。”
铭七咬了一口，汁水，甜得恰到好处，果然比往年的更好吃。
徐骁拿起酒杯，对袁正道：“先生的手艺，朕可是惦记了很久。”
袁正笑着举杯：“陛下谬赞了，不过是些粗酿罢了。”
三人坐在葡萄架下，喝着葡萄酒，聊着江南的水势，说着水师的阵法，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铭七看着袁正温和的笑容，看着徐骁难得放松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事，不必急着弄明白。就像这葡萄，要慢慢等它成熟，才会甜得恰到好处。
他拿起酒杯，对着两人举了举：“先生，陛下，臣敬你们。”
袁正和徐骁相视一笑，也举起了酒杯。
葡萄酒的醇香在舌尖萦绕，葡萄的甜在齿间回荡，阳光正好，岁月安稳，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聚在了这小小的葡萄架下。
而那些藏在心底的心事，就像架上的葡萄，总有一天，会在合适的时机，成熟得恰到好处。
(http://www.220book.com/book/27E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