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正的到来让水寨添了几分暖意。白日里，他跟着铭七巡查防务，指着河道水流讲解排兵布阵的要诀，那些曾让铭七头疼的暗河岔路，经他一点拨便豁然开朗。夜里，两人就着油灯对弈，袁正棋风温和，却总在不经意间布下陷阱，铭七输多赢少，却学得格外认真。
这日晚膳后，袁正忽然从行囊里翻出一卷画轴，在桌上铺开。画上是江南的春日景致，桃花灼灼，江水悠悠，岸边停着一艘小船，船头立着个少年，眉眼清朗，正是几年前的铭七。
“这是你刚入水师那年，我让画工画的。”袁正指尖拂过画中少年的衣角，“那时你还总爱哭鼻子，怕水又偏要学划船，差点把自己淹了。”
铭七看着画，脸颊发烫：“先生怎么还留着这个……”
“怎么不能留？”袁正笑，“等你将来立了功，也好拿出来让后人瞧瞧，咱们铭统领当年是何等模样。”
说笑间，亲兵忽然进来禀报：“统领，京城有急件。”
铭七接过密信，拆开一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信是徐骁亲笔，说南萧主力战船己离港，怕是要对扬州水寨动手，让他务必小心，朝廷的援军己在路上。
袁正见他神色不对，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来得比预想中早。”他看向铭七，“怕吗？”
铭七捏紧信纸，摇了摇头：“不怕。”他走到防务图前，指尖点在暗河入口，“他们若想从正面强攻，水寨的火炮足够应付。就怕他们故技重施，从暗河偷袭。”
“你说得对。”袁正点头，“暗河狭窄，火炮派不上用场，只能靠人手堵。”他沉吟片刻，“我带一队老兵守暗河，你在正面坐镇，如何？”
“不行！”铭七立刻反对，“暗河危险，先生年纪大了，不能去。”
袁正挑眉：“怎么，觉得我老了没用了？”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当年我在暗河杀退南萧人的时候，你还在学数数呢。”
铭七知道拗不过他，只能咬了咬牙：“那我跟先生一起去。”
“胡闹。”袁正斥道，“正面离不开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拍了拍铭七的肩膀，语气沉了些，“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守住水寨。这是你的责任，也是……陛下和我的期望。”
铭七看着他鬓角的银丝，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南萧的战船果然出现在江面。黑压压的一片，像乌云压境，炮声隆隆，震得水寨的木楼都在晃。铭七站在瞭望塔上，握着望远镜，冷静地下令：“左翼火炮准备，瞄准敌船桅杆！”
火炮轰鸣，火光冲天。南萧的战船显然没想到水寨的火力如此强劲，阵型顿时乱了几分。可他们人多势众，很快又调整过来，疯狂地往前冲。
激战正酣时，亲兵忽然来报：“统领，暗河方向传来厮杀声！”
铭七心里一紧，知道是南萧的人绕去了暗河。他想亲自过去，却被身边的老兵拦住：“统领，正面不能没有你！袁先生说了，他能应付！”
铭七咬紧牙关，看着江面的硝烟，忽然想起徐骁给的那块暖玉，此刻正贴在他胸口，温热的触感仿佛带着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对亲兵道：“去告诉先生，我这边稳住了，让他小心！”
暗河深处，厮杀声震耳欲聋。袁正带着老兵们堵住入口，刀剑挥舞间，血水染红了河水。他年纪虽大，身手却依旧利落，一剑挑飞一个黑衣人的同时，余光瞥见有人正往炸药堆摸去——竟是昨夜漏网的南萧奸细！
“不好！”袁正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那人手里的火把。
“先生！”老兵们惊呼。
火把落在袁正的衣襟上，瞬间燃起了火苗。他忍着痛，反手一剑结果了奸细，才在众人的帮助下扑灭身上的火。左臂被烧伤，疼得他额头冒汗，却硬是没吭一声。
“别管我，守住入口！”他对老兵们喊道。
就在这时，暗河上游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铭七带着人赶来了。看到袁正受伤，他眼睛都红了：“先生！”
“你来干什么？”袁正皱眉，“正面……”
“正面交给副将了。”铭七扶住他，声音发颤，“先生，我送你回去治伤。”
“糊涂！”袁正想推开他，却没力气，“我走了，这里怎么办？”
“我留下。”铭七眼神坚定，“先生教我的，我都记住了。”他对亲兵道，“送先生回去，请最好的大夫！”
袁正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躲在柱子后的小不点，如今己能独当一面了。他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小心点。”
铭七点头，看着袁正被送走，转身握紧了佩剑。阳光透过暗河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像披上了一层铠甲。他想起徐骁的话，想起袁正的嘱托，举起佩剑指向敌人：“杀！”
厮杀声再次响起，少年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沉稳得不像个初次经历大战的统领。
不知过了多久，江面的炮声渐渐停了。南萧的战船开始撤退，暗河的敌人也被尽数歼灭。铭七站在血泊中，看着渐渐平静的水面，忽然脱力地坐倒在地。左臂的伤口裂开了，血混着汗流下来，他却浑然不觉。
“统领，我们赢了！”亲兵们欢呼着围过来，眼里满是敬佩。
铭七笑了，笑得有些脱力，却格外灿烂。
几日后，袁正的伤势渐渐好转。铭七去看他时，正撞见他在给京城写回信。见铭七进来，他扬了扬信纸：“陛下说，要给你记头功。”
铭七走到床边，看着他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心里依旧愧疚：“都是我不好，让先生受了伤。”
“傻小子。”袁正笑，“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再说，能看到你独当一面，我这伤受得值。”他顿了顿，忽然道，“等我伤好了，带你去尝尝扬州的早茶。有家铺子的蟹黄汤包，比京城的还鲜。”
铭七点头，眼里的光很亮。他知道，这场仗赢了，只是开始。往后的路还长，可只要身边有先生，有远方的陛下，他就有勇气走下去。
窗外的阳光正好，江水悠悠，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润。铭七看着远处的战船，忽然想起徐骁送的那块暖玉，此刻正贴着心口，暖得让人安心。那些藏在心底的心事，就像这战后的江南，经历了风雨，却更显澄澈。
他想，等回京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先生酿的桂花酒，跟陛下好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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