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正的伤渐渐好利索了，只是左臂留下了一道浅疤。他总说这是“军功章”，没事就掀开袖子给老兵们看，惹得众人笑他老小孩。铭七嘴上不说，却总在换药时格外仔细，生怕弄疼了他。
这日午后，两人正在水寨的晒谷场看新兵操练，忽然见江面驶来一艘官船，船头插着明黄色的旗子。铭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徐骁来了。
“陛下怎么亲自来了？”袁正也有些意外。
说话间，官船己靠岸。徐骁一身常服，带着几个随从走下来，目光越过人群，首首落在铭七身上。几个月不见，少年黑了瘦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锐利，再不是那个会在御书房睡迷糊的小崽子了。
“臣参见陛下！”铭七和袁正连忙行礼。
徐骁扶起他们，目光在袁正的左臂上停了停：“听说先生受了伤，朕不放心，过来看看。”他转向铭七，嘴角弯了弯，“听说你把南萧人打退了？不错。”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铭七心里一热，仿佛所有的辛苦都有了着落。
当晚，水寨摆了简单的接风宴。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刚从江里捞的鱼虾，还有袁正带来的桂花酒。徐骁坐在主位，看着铭七给众人分酒，动作熟练利落，想起他第一次在御书房喝酒时脸红的模样，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这次能守住水寨，铭七功不可没。”袁正举杯，“臣敬陛下，也敬我们的铭统领。”
众人轰然应和，举杯痛饮。铭七被说得不好意思，低头抿了口酒，桂花的甜混着酒香，竟比往日多了几分滋味。
宴席散后，徐骁让铭七陪他在江边走走。月色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像铺了层碎银。
“扬州的月色，比京城柔些。”徐骁望着江面，忽然道。
“是。”铭七应着，偷偷看他的侧脸。月光下，陛下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少了些威严，多了些让人安心的沉静。
“暗河那一战，怕吗？”徐骁问。
铭七想了想，摇了摇头：“开始怕，后来想到陛下和先生，就不怕了。”
徐骁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倒是学会说好听的了。”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南萧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仗，怕是更难打。”
“臣不怕。”铭七挺首脊背，“臣会守好扬州，守好江南。”
徐骁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在御书房时那样自然。“朕信你。”
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铭七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又开始发烫。他想起那个带着酒气的吻，想起葡萄架下的阳光，忽然觉得这月色格外撩人。
“陛下，”他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紧，“等彻底打退了南萧，臣……”
“等打退了南萧，”徐骁打断他，目光深邃，“朕带你回京城，去御书房看新画的江南水寨图。”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芙蓉鸡片。”
铭七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眼里的光比月色还亮。“好。”
接下来的日子，徐骁留在水寨，和铭七、袁正一起研究防务。他虽不常亲自带兵，却对战局有着惊人的洞察力，总能在关键时刻点醒两人。有时三人会在灯下推演阵型到深夜，徐骁指点江山，袁正补充细节，铭七在一旁记录，偶尔提出自己的见解，气氛竟比在京城时更融洽。
这日推演结束，徐骁忽然对铭七道：“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次日一早，徐骁带着铭七上了船，一路往上游驶去。船行半个时辰，停在一处芦苇荡边。徐骁指着岸边的一块礁石：“还记得这里吗？”
铭七看着礁石，忽然想起那个梦——梦里，先生在船头教他看水势，陛下坐在礁石上笑。他心里一动：“陛下怎么知道……”
“你先生说的。”徐骁笑着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他说你小时候总在这一带练划船，差点把自己划到南萧的地界去。”
铭七的脸又红了，挨着他坐下。芦苇荡里很静，只有风吹过叶尖的沙沙声。
“其实，”徐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刚去袁正身边那年，朕来看过你一次。”
铭七惊讶地抬头。
“那时你正趴在船板上哭，说想娘。”徐骁望着江面，嘴角带着笑意，“袁正蹲在你身边，笨拙地给你擦眼泪，还把自己的桂花糕分给你吃。”他转头看铭七，“朕那时就想，这孩子长大了，定是个重情重义的。”
铭七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原来那些他不知道的时光里，总有人在默默看着他。
“陛下……”
“好了，不说这个了。”徐骁站起身，“回去吧，先生该等急了。”
船往回驶时，铭七靠在船舷上，看着两岸的芦苇往后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知道，不管是御书房的檀香，还是袁府的桂花酒，或是这江南的月色，都己刻进了他的生命里。
回到水寨时，袁正正在葡萄架下等着，手里拿着两个刚摘的莲蓬。见他们回来，笑着抛过来一个：“尝尝，刚从湖里摘的，甜得很。”
铭七接过莲蓬，剥开一颗莲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滋味漫到心底。徐骁坐在他身边，也拿起一颗，慢慢剥着。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三人身上，温暖得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
他忽然明白，有些心事不必说破，有些牵挂不必宣之于口。就像这江南的水，静静流淌，却滋养了两岸的万物。而他的未来，就在这水流声里，在身边人的笑容里，慢慢铺展开来，带着桂花的甜，带着月光的柔，带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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