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抵京城码头那日,春风正暖。岸边早己候着仪仗,明黄的伞盖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却抵不过徐骁伸手扶铭七下船时的那份妥帖。
进了宫,御书房的荷花果然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风一吹,暗香就漫了满室。铭七站在窗边看了会儿,转身见徐骁正翻着江南送来的战报,日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间,竟比当年御书房里那盏孤灯更让人安心。
“在江南待久了,倒不习惯宫里的规矩了。”铭七摸着窗台上的青瓷花盆,小声道。
徐骁放下奏折,走到他身边:“那便改改规矩。”他拿起桌上的苹果,刀光转了两圈,果皮连成一条线垂下来,“你看,如今朕削苹果,可比你稳多了。”
铭七想起当年自己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声未落,就见小太监捧着个锦盒进来,说是袁将军从江南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坛桂花酒,还有串用芦苇杆编的小战船,船帆上歪歪扭扭写着“平安”二字。
“这老东西,”徐骁拿起小战船,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还说等葡萄熟了才寄酒,倒提前了。”
秋日祭忠勇祠那天,天朗气清。铭七站在碑前,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被刻得笔力遒劲,忽然明白徐骁那句承诺的分量。不是华丽的辞藻,是把每个人的牺牲都放在心上,妥帖安放。
祭典结束,徐骁拉着他往御花园走。桂花落了满身,像下了场香雪。
“明年开春,”徐骁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朕带你去江南看看。那时江面上该只有商船了,咱们去水寨旧址走走,袁正那老东西肯定还在葡萄架下喝酒。”
铭七点头,风吹起他的衣角,与徐骁的衣袍轻轻相碰。远处传来宫人们的笑语,近处是桂花簌簌落下的轻响,岁月悠长,大抵就是这般模样——有并肩看过的硝烟,也有此刻共沐的清风,所有未说出口的心事,都藏在往后的朝朝暮暮里。
转年开春,江南果然如徐骁所言,江面上商船往来如梭,再无战船的肃杀。袁正早己在水寨旧址旁盖了座小院,葡萄藤爬满了院墙,架下果然摆着张石桌,坛坛罐罐里泡着新酿的梅子酒。
“陛下,铭七统领,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袁正黝黑的脸上笑出几道褶子,搬着酒坛就往石桌上墩,“尝尝这个,今年新采的青梅,比去年的桂花酒更烈些。”
铭七看着石桌旁那棵新栽的石榴树,枝头刚冒了点嫩芽,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当年守在寨墙下的年轻士兵——他们总说等打完仗,要回家种棵石榴,等着秋天结满红灯笼似的果子。
“这树是按弟兄们的意思栽的。”袁正看出他的心思,挠挠头,“他们说石榴多子多福,看着喜庆。”
徐骁拿起酒碗,先往地上倾了些:“敬弟兄们。”
酒液渗入泥土的声响里,仿佛还能听见当年江面上的呐喊。铭七跟着举杯,酒液入喉微辣,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回京城时,袁正塞给铭七一包石榴籽,红得像玛瑙:“回去种种看,宫里也该添点热闹气。”
那包石榴籽被铭七埋在了御花园的角落里。春日抽芽,夏日开花,到了秋天,竟真结出了几个红灯笼似的果子。徐骁摘了个最大的,笨拙地剥着皮,石榴汁溅在指尖,像极了当年战场上未擦净的血污,却没了那时的寒意。
“甜吗?”徐骁递过一捧晶莹的籽。
铭七含在嘴里,甜味漫开时,忽然想起袁正说的“热闹气”。原来安稳的日子,不必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就是有人陪着剥石榴,看果子从青到红,看岁月从硝烟里走出来,慢慢酿成手边的温酒。
又是一年祭忠勇祠,碑前多了些陌生的面孔——是当年那些伤兵带着孩子来的。小娃娃们指着碑上的名字,奶声奶气地问:“爹爹,这个是你说的铭七统领吗?”
铭七站在徐骁身侧,看着那些仰起的小脸,忽然明白忠勇祠的意义不止于纪念。它像一颗种子,把当年的坚守与温柔,悄悄种进了下一代的心里。
风吹过碑石,带着江南的水汽与京城的桂香。徐骁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像落了满肩的月光。
“回去吧,”他轻声道,“晚膳炖了羊肉汤。”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脚步声与远处的宫钟声交织在一起。岁月还在继续,那些藏在石榴籽里的期盼,桂花香里的心事,终将在无数个寻常的晨昏里,长成最踏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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