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京城，街面渐渐染上金红。铭七奉命去西市采买些江南来的新茶，刚转过街角，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得侧身避让。
“吁——”
马缰勒得极急，骑手翻身下马时，腰间的玉佩撞在马鞍上，叮当作响。那是个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眉目清俊，手里还攥着本账册，见差点撞到人，忙拱手致歉：“抱歉，急事在身，险些冲撞了阁下。”
铭七认出他腰间的玉佩——是怀柔阁的徽记。那酒楼开在云煌街，以江南菜式闻名，据说阁主是南萧人，一手茶艺出神入化。
“无妨。”铭七颔首，目光落在他账册边缘露出的“南萧”二字，“阁下是怀柔阁靳阁主？”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正是靳柔。阁下识得我？”他抬手拂去长衫上的灰尘，动作从容，“看阁下气度，倒不像是寻常百姓。”
“在下铭七。”他没多说身份，只指了指不远处的茶铺，“听闻靳阁主茶艺精湛，正好要买些新茶，不知阁主可有推荐？”
靳柔挑眉，显然对这个不卑不亢的“铭七”生出了兴趣：“巧了，我刚从茶铺定了批雨前龙井，正要回去试泡。铭七兄若不嫌弃，不如移步怀柔阁，尝尝南萧的冲泡法子？”
铭七略一思忖便应了。怀柔阁里果然飘着清雅的茶香，靳柔亲自烹茶，银壶煮水的声响里，他忽然开口：“听铭七兄口音，像是在江南待过？”
“守过几年江南水寨。”铭七看着他执壶的手，动作行云流水，倒有几分南萧文人的风骨。
靳柔倒茶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目光复杂：“原来如此。当年……多谢了。”
茶盏轻碰，热气氤氲了两人的眉眼。铭七知道他谢的是什么——南萧与云煌议和后，百姓再无战火之苦，这杯茶里，竟藏着两国民间最朴素的安稳。
“如今江南商船往来，”铭七饮了口茶，回甘清冽，“靳阁主若回去看看，该认不出当年的水寨了。”
靳柔笑起来，眉眼舒展：“改日定要回去。到时候，还请铭七兄再陪我喝杯家乡的茶。”
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掠过，茶烟袅袅里，两个曾站在不同立场的人，因一杯茶结了缘。原来岁月不仅能抚平硝烟，还能让陌路之人，在安稳的日子里，慢慢品出些共通的暖意。
自那日在怀柔阁品茶后，铭七与靳柔倒成了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深秋的一个午后，铭七处理完军务，路过云煌街，见怀柔阁外摆着个小摊子，靳柔正蹲在那里挑拣新到的桂花。他穿着件素色棉袍，指尖捏着朵金黄的桂花，对着阳光仔细看，倒比寻常商贩多了几分雅致。
“这是要做桂花糕？”铭七走过去问。
靳柔抬头笑了：“是打算酿些桂花酒，去年在江南学的法子，试试京城的水土能不能酿出那个味。”他捡起一小捧桂花递过来，“你闻，这香气比南萧的更醇厚些。”
铭七凑近闻了闻，果然馥郁。正说着，几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扛着两箱东西过来，是江南新运到的瓷器。靳柔指挥着他们往里搬，嘴里念叨着：“轻些放，这可是景德镇来的薄胎瓷，经不起磕碰。”
铭七帮着扶了一把，瞥见箱子里的瓷碗，碗沿画着江南的渔船，和他记忆里水寨旁的渔火有几分像。
“这些是准备卖的？”他问。
“不全是，”靳柔擦了擦手，“有几个是给宫里的。前几日御膳房的公公来说，陛下爱吃江南的糟鱼，得用这种浅口碗盛才对味。”
铭七想起徐骁吃饭时，总爱用江南送来的细瓷碗，那时只当是他念旧，如今才知，原来连这些细微处，都藏着对江南的牵挂。
傍晚回府时，铭七提着靳柔塞给他的一坛新酿桂花酒，刚进院门就撞见徐骁。皇帝正站在石榴树下，手里拿着片泛红的叶子，见他回来，挑眉道：“哪来的酒气？”
“怀柔阁的靳阁主送的，说是新酿的桂花酒。”铭七把坛子递过去，“他还说，用江南的法子酿的。”
徐骁接过酒坛，指尖敲了敲坛身，声音里带了笑意：“那倒要尝尝。正好今晚炖了羊肉，配桂花酒最是合适。”
晚膳时，酒坛开封，香气立刻漫了满室。徐骁给铭七斟了杯，自己也倒了些，浅尝一口后，看向铭七：“靳柔这人，倒比传闻里更通透。”
铭七想起靳柔挑桂花时的认真模样，点头道：“他说等雪落了，要在怀柔阁摆个江南市集，请些江南的手艺人来，让京城百姓也瞧瞧江南的暖冬。”
“是个好主意。”徐骁夹了块羊肉放进他碗里，“到时候，朕也去凑个热闹。”
窗外的石榴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暮色渐浓的天空。酒盏相碰的轻响里，仿佛能听见江南的吴侬软语正顺着运河，慢慢飘向京城。原来安稳的日子，就是这样——有故人可念，有新友可交，有暖酒可饮，连岁月都变得慢悠悠的，带着桂花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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