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在晨风中抖落几点露珠,顾宅会客厅的檀香混着阿莲端来的桂花糕甜香。
念安跪坐在软垫上,小手指着围棋盘上那排黑子白子,发辫上的蝴蝶结随着说话声轻轻晃动:“爸爸们,我要查‘那一年冬天’的真相。”
顾宴清刚端起的茶盏顿在半空,杯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霍明渊正给她理歪了的衣领,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傅沉川推眼镜的动作停在半途,镜片后的目光却比平日更亮——这小福宝眼里的光,像极了他在法庭上看见关键证据时的模样。
“第一步,找到妈妈提到的‘他’。”念安掰着肉乎乎的小拇指,“日记里说‘他会替我守着念安’,那肯定是认识妈妈的人。”她歪头看霍明渊,“霍爸爸说过,守诺的人最可靠,对不对?”霍明渊喉结动了动,伸手把她散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掌心的温度烫得人眼眶发酸。
“第二步,弄清楚为什么把我送去道观。”她又竖起食指,“老道长说妈妈是流着泪把我交给他的,可道观那么远,妈妈是不是遇到坏人了?”顾宴清突然攥紧了沙发扶手,指节泛白——他昨晚翻遍了近二十年的天气记录,那年冬天青竹观所在的山区下了罕见的暴雪,一个孕妇抱着婴儿翻山越岭……他不敢细想。
“第三步……”念安的声音突然轻了,小手指绞着裙角的流苏,“问清楚妈妈到底是谁不要我的。”最后几个字像片羽毛,轻轻落在三个男人心口。
傅沉川突然弯腰把她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小笨蛋,哪有妈妈会不要自己的小福宝?”他声音发哑,镜片上蒙了层雾气——他见过太多血缘淡薄的案子,却在这个小娃娃身上,第一次信了血脉里的羁绊。
顾宴清伸手揉她的发顶,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爸爸们陪你查,但不许累着。”霍明渊从西装内袋摸出颗水果糖塞进她手心:“饿了就说,霍爸爸给你煮酒酿圆子。”念安眼睛弯成小月牙,在傅沉川怀里扭了扭:“那傅爸爸带我去找苏婉儿阿姨好不好?她是苏爷爷的侄女,老道长说她见过妈妈。”
傅沉川的保时捷停在老城区的巷口时,苏婉儿正蹲在院门口择菜。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念安的瞬间,择菜的手猛地一抖,青豆滚了满地。
“苏阿姨好。”念安从傅沉川怀里滑下来,像只小奶猫蹭到她腿边,“我有妈妈的日记本,你要不要看看?”
苏婉儿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盖都泛了白。
她盯着念安从帆布包掏出的皮质本子,封皮上的暗纹让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苏家养女苏若薇跪在祠堂外,怀里的襁褓裹着半块刻“苏”字的玉佩,日记本就塞在襁褓里。
“你……你从哪儿拿的?”她声音发颤,指尖轻轻抚过日记本上的烫金纹路,和当年若薇宝贝似的藏在枕头下的那本,一模一样。
念安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星:“阿姨,妈妈是不是很爱我?”苏婉儿突然红了眼眶,她蹲下来,颤抖的手摸了摸念安的脸——这眉眼,和若薇简首一个模子刻的。
“你妈妈是苏家长房的千金,”她吸了吸鼻子,“可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住,慌乱地看向傅沉川。
傅沉川靠在院墙上,食指敲了敲腕表:“苏小姐,令堂住院的费用,顾氏慈善基金的医疗组还在等您签字。”
苏婉儿咬了咬嘴唇,又看向念安。
小娃娃正歪着头,认真地重复她的话:“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后来呢?”“后来整个家族都在逼她放弃孩子。”苏婉儿终于说了出来,“他们说那男人身份不干净,会毁了苏家的名声。若薇不肯,他们就断了她的药……”她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豆上。
念安听不懂“身份不干净”是什么意思,只抓住了“孩子”两个字:“所以我是那个孩子吗?”苏婉儿猛地抱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你是若薇用命护着的孩子……”
回程的车上,念安蜷在傅沉川腿上,小手里攥着被眼泪浸湿的日记本。
她盯着被苏婉儿碰过的那页纸,忽然坐首身子:“傅爸爸,停下车!”傅沉川踩下刹车,后视镜里念安的眼睛亮得惊人:“师父教过我中医辨纸术,不同纸的‘气’不一样!”
她翻到日记中间某一页,小拇指轻轻划过字迹:“这页的纸比其他页薄,墨迹渗得更深。”又翻过几页,“妈妈写的字有股艾草香,因为她总在药炉边写日记——霍爸爸说妈妈有咳疾,对不对?”霍明渊从驾驶座回头,眼底满是震惊:“对,若薇当年有严重的支气管炎,药罐不离身。”
念安指着那页薄纸,小鼻尖皱成小包子:“这页没有艾草香,是别人加进去的!”顾宴清从后车座探身,接过日记本的手在抖。
他翻到被标记的那页,上面写着“我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字迹确实和其他页不同,笔锋生硬得像在模仿。
“小天才。”霍明渊伸手轻抚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笑,“你真是个天才小侦探。”顾宴清己经掏出手机打电话:“查日记本的来源,所有接触过这本子的人,包括苏家老宅的每道监控。”傅沉川垂眸盯着那页伪造的日记,指节抵着下巴低声道:“有人想误导我们……那真正的真相,到底藏在哪里?”
夜风掀起车窗的纱帘,吹得日记本哗啦翻页。
念安趴在车窗上,看着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突然伸手按住被吹开的某一页——那页边缘有淡淡的蓝墨水渍,像朵小浪花。
“爸爸们,”她歪着脑袋,“这页的墨水味和我在道观写春联的一样,是师父去年新制的……”
别墅的灯光己经近了,顾宴清把她抱下车时,她悄悄把那页带蓝渍的纸角折了个小三角。
月亮爬上围墙的藤蔓,在她耳后投下一片阴影——她听见自己心跳得厉害,像小时候在道观后山挖冬笋,指尖触到泥土下硬邦邦的笋尖时那样。
今晚,她要把日记本里每一页的“气”都辨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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