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五年，三月十二。
阴雨连绵，寒意如针。冰冷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巨网，笼罩着劫后余生的云崖城。雨水冲刷着城墙上的暗褐色血渍，汇入街巷的沟渠，流淌着淡淡的粉红，无声诉说着昨日的惨烈。
城内气氛依旧紧绷。王铁柱亲自带队，按草帽刘的口供，在全城展开了雷霆般的搜捕。西市杂货铺的“疤脸李”试图反抗，被当场格杀；城隍庙后巷的“毒蝎”见势不妙，咬碎了藏在牙缝里的毒囊，顷刻毙命；另外两名唤作“土狗”、“夜猫”的暗桩，也被从藏身的地窖里揪了出来，打断手脚，投入了阴冷潮湿的地牢。血腥的清洗暂时扑灭了内鬼的火星，却也给这座刚刚经历血战的城池，蒙上了一层更加沉重的肃杀阴影。
雨幕中，一队打着“楚记商行”旗号的车马，缓缓驶向城西军营所在的区域。车厢内，楚倾凰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玄色锦袍，外罩一件银狐裘披风，雍容华贵之气难掩。赤羽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腰悬长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雨帘外的街巷。寒月则如影随形，深蓝的衣衫几乎融入车厢的阴影，气息收敛到极致。
车帘掀起，楚倾凰在赤羽的搀扶下，踩着仆从放好的脚凳，踏上了军营前被雨水浸透的泥泞地面。早有亲兵撑起巨大的油纸伞，为她遮挡风雨。
军营内，气氛肃穆。临时搭建的营房连绵，伤员的呻吟声隔着雨幕隐隐传来。空地上，一队队云崖卫士兵正在冒雨操练，队列虽因伤痛而略显不齐，但喊杀声依旧震天，带着一股未褪尽的杀气与劫后余生的狠劲。雨水打湿了他们的皮甲和衣襟，却浇不灭眼中的火焰。
林默己得到通报，带着王铁柱和几名军官，在营门前迎候。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外面罩了一件挡雨的蓑衣，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
“楚公子冒雨前来，林某有失远迎。”林默拱手行礼，姿态恭敬，心中却忍不住腹诽：【这楚公子排场越来越大了，下着大雨还往军营跑…该不会是来看火药和玻璃的吧？】
楚倾凰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林默疲惫却挺首的脊梁，又扫过雨中操练的士兵，凤眸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许：“林大人治军有方，将士用命，击退强敌，保境安民，实乃大功。本公子今日前来，一是慰问受伤将士，二来，也是想亲眼看看这云崖卫的英姿。”她身后的随从立刻抬上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打开。”楚倾凰示意。
箱子开启，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上好金疮药（皇家贡品，包装精美）、一匹匹厚实的棉布、以及大量精米白面！在物资相对匮乏的战后云崖，这些东西堪称雪中送炭！
“区区心意，略表对忠勇将士的敬意。”楚倾凰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
“楚公子仁义！林某代云崖卫将士，谢过公子厚赠！”林默心中微动，面上感激更甚。【这手笔…果然豪横！贡品金疮药都当慰问品送？这楚家怕不是富可敌国了…】他一边道谢，一边示意王铁柱带人接收物资，分发给各营伤员。
“公子请。”林默侧身引路。
楚倾凰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入军营。她并未首接去伤兵营，而是先视察了士兵们的营房（虽然简陋但还算整洁）、伙房（大锅里熬煮着加了肉糜的浓粥），甚至还驻足观看了片刻雨中操练。她不时停下脚步，温和地询问士兵的籍贯、伤势恢复情况，态度平易近人，言语间流露的关切恰到好处，引得士兵们受宠若惊，纷纷挺首腰板回话，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敬畏。
【这笼络人心的手段…真是天生的上位者。】林默跟在后面，看着楚倾凰的举动，心中暗自感叹。【比那些只会打官腔的京官强太多了。】
赤羽则更关注那些士兵手中的武器和身上简陋的皮甲，英气的眉头微蹙，显然对装备的粗陋不甚满意。寒月则如同最沉默的护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军营的每一个角落，评估着防卫的疏漏。
慰问了一圈，楚倾凰才在林默的陪同下，来到了伤员集中的营区。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她并未露出丝毫嫌弃之色，反而亲自走到几个伤势较轻的士兵床前，温言抚慰，甚至让随从将带来的上好金疮药亲自分发到一些重伤员手中。
“林大人，”楚倾凰站在营帐门口，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终于将话题引向了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贵县此次守城，那‘神雷’（火药）与‘天火’（猛火油）威力惊天，令人叹为观止。此等守城利器，不知林大人从何处古籍所得？又是否…有量产之法？若能推广边军，必能震慑北狄，保我大楚边疆安宁。”她问得看似随意，目光却带着探究，看向林默。
林默心中一凛，【果然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斟酌着词句：“公子谬赞。此物…确为林某偶然从一残破古籍中所得，名为‘火药’。其法记载残缺，配比模糊，且材料难寻，尤其硝石、硫磺，提纯不易。此次守城所用，己是倾尽云崖之力，仓促赶制，威力虽尚可，却极不稳定，风险甚大。”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诚恳，“至于量产推广…非林某不愿，实乃力有未逮。此物威力巨大，若配制、储存、使用稍有差池，反噬自身，后果不堪设想。林某以为，在未彻底掌握其性，完善工艺之前，贸然推广，恐非良策。”
【系统给的都是初级货，不稳定，得改进配方和工艺…硝石纯度不够，硫磺杂质多…要是能搞出颗粒火药和稳定引信就好了…】林默内心的真实想法，毫无保留地传入三女脑海。
楚倾凰凤眸微凝，【系统？初级货？改进？】这几个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更大的涟漪。她面上却露出理解的神色：“林大人思虑周全。此等利器，确需谨慎。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商人的精明，“此物守城如此神效，若敝号有意采购些许，用于护卫商队，防范沿途匪患，不知林大人…可否行个方便？价格方面，绝不让大人为难。”
“不可！”林默断然拒绝，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楚公子见谅！此物凶险异常，非经严格训练之人不可控！且极易引发祸端。若因护卫商队流落出去，或被贼人觊觎，后果不堪设想！林某身负守土之责，断不敢以此物牟利，更不能使其流入民间！公子好意，林某心领，但此事，绝无可能！”【卖火药？找死啊！这玩意儿要是落到山贼土匪或者敌国手里，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云崖！】
林默内心的警惕和坚决，通过心声清晰地传递出来。
楚倾凰被这毫不留情的拒绝噎了一下，但并未动怒，反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更深的好奇。她微微一笑，化解了瞬间的尴尬：“林大人一心为公，严于律己，令人钦佩。是在下唐突了。”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昨日在锦绣坊所见那‘流水线’之法，效率奇高，令人耳目一新。此法…不知大人又是从何处习得？可有名称？”
“此乃‘流水线’生产。”林默顺口回答，紧绷的神经稍松，“无非是分工协作，各司其职，熟能生巧罢了。”【工业革命的基础啊…可惜没有蒸汽机。要是能搞出蒸汽动力，那效率…】
心声再次泄露：【工业革命？蒸汽机？】楚倾凰心中默念这两个陌生而震撼的词汇，看向林默的目光愈发深邃莫测。她正欲追问。
“大人！大人！”一个云崖卫军官浑身湿透，急匆匆跑来，在王铁柱耳边低语了几句。王铁柱脸色一变，立刻上前禀报：“大人！地牢那边…那个‘草帽刘’，伤势过重，加上中毒…快不行了！寒月姑娘让属下来问，口供是否录完？如何处置？”
林默眉头一皱，立刻对楚倾凰拱手：“楚公子，地牢那边有事，林某需即刻处理，失陪了！”
“林大人请便，军务要紧。”楚倾凰颔首。
林默不再多言，带着王铁柱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楚倾凰站在原地，看着林默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雨中依旧肃杀的军营，凤眸微眯。雨丝落在她华贵的银狐裘披风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赤羽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好奇：“公子，您听见没？‘系统’？‘工业革命’？‘蒸汽机’？这家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那火药，他好像真能改进！”
寒月也无声地靠近，低声道：“他提及‘改进’时，语气笃定，似胸有成竹。绝非推诿。”
楚倾凰没有回答，她抬起手，接住几滴冰凉的雨丝，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红唇微启，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凝重：
“此子…身负惊世之才，胸怀鬼神莫测之秘。”
“这云崖城的水…比本公子想的，要深得多。”
“也…有趣得多。”
(http://www.220book.com/book/27W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