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依旧在云崖县残破的城垣外呼啸,卷起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一切。但县衙后院那片小小的荒地,此刻却成了整个死寂县城中唯一蒸腾着热气与希望的孤岛。
王铁柱赤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如同岩石般块块隆起,在冰冷的空气中绷紧,汗水混着雪水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滚滚淌下,在冻得梆硬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白印。他口中呼出的白气拉得老长,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气息。手中的镐头(李老栓用废铁料仓促打制,勉强有几分图纸上那改良锄头的雏形,但沉重异常)被他高高抡起,再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冻土表面终于被砸开一道深深的裂痕,碎屑飞溅。旁边几个同样精壮的汉子,也学着王铁柱的样子,咬着牙,吼着不成调的号子,用简陋的工具奋力砸着、撬着。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肌肉的颤抖和骨骼的呻吟。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次凿击都震得手臂发麻,虎口早己崩裂,鲜血染红了木柄,又在寒风中迅速冻结,形成暗红的冰痂。
几个里正带着一群相对瘦弱的男人和老汉,跟在后面,用捡来的破瓦片、断木棍,甚至是用手,费力地扒拉着被砸松动的冻土块,清理着里面的碎石烂瓦。手指冻得通红,裂开的口子渗着血丝,在冰冷的土石上摩擦,钻心地疼。没人喊苦,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在寒风中断续响起。
更远处,李老栓带着两个临时抓来的帮手,正围着角落里那个被重新垒砌、勉强能用的破土窑忙活。劣质的炭火烧得窑膛内壁发红,热浪扭曲了空气。李老栓满头大汗,脸上沾满了煤灰,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长铁棍调整着窑内几块歪歪扭扭、刚脱模不久的砖坯的位置,嘴里不停地絮叨:“火候!火候要匀!不能急!这玩意儿…这玩意儿娇贵着呢!大人给的这法子…能成吗?”语气里充满了不自信。窑旁堆着几块烧废的砖,要么裂开,要么变形,像难看的土疙瘩。
福伯佝偻着腰,像个不知疲倦的工蚁,在人群中穿梭。他指挥着几个半大孩子收集散落的、相对干净的积雪,倒进几口架在简易灶台上的破锅里烧开。又指挥着几个妇人,用有限的、黑乎乎的杂粮面(土匪身上搜刮和零星存粮)混着切碎的、之前收集的干野菜根,熬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食物的香气极其微弱,却像钩子一样,吊着所有人的神经。
林默站在荒地边缘,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沾满了泥点和雪沫。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像鹰隼般锐利,扫视着整个忙碌的“工地”。【基础强身术(被动)】带来的微弱暖流在西肢百骸流转,勉强抵御着刺骨的严寒,也让他的精神保持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清醒和专注。
他看到王铁柱手臂上崩裂又冻结的血口,看到里正们冻裂渗血的手指,看到李老栓对着废砖唉声叹气,看到福伯眼中深藏的忧虑和疲惫,更看到每个人脸上那被生存压力压榨出的、近乎麻木的坚韧。
【水泥…水泥是关键!】他的意识沉入脑海,【土法水泥简易配方】的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比。寻找黏土和石灰石(或替代品)的人己经派出去了,但在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何时能有收获?砖窑是另一条路,但看李老栓那样子,烧制合格的砖头也绝非易事。
筑墙!没有坚固的粘合剂和材料,谈何容易?土匪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再次袭来。胃袋一阵阵抽搐,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藏着几块切好、裹了草木灰的土豆块茎。这是希望,也是沉重的压力。如果失败了……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投向荒地中央那片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区域——那几垄用砸碎的冻土、清理出的碎石勉强堆砌、覆盖着薄薄一层腐殖土的试验田。那里,埋着最初的希望。
他迈开脚步,踏着泥泞的雪水,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期望和不安。
试验田的边缘,被王铁柱他们用捡来的碎石和断木象征性地围了一圈,算是与旁边依旧狼藉的荒地隔开。土壤是深褐色,混杂着未化尽的冻土块和碎石,显得贫瘠而粗糙。林默蹲下身,伸出同样沾满泥污、被冻得通红的手指,轻轻拨开表面一层薄薄的、用来保温的枯草和细碎秸秆。
指尖传来泥土冰冷的触感。他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最易碎的珍宝。
一点,一点,拨开覆盖的土层……
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帘!
那绿,是如此纤细,如此娇弱,在一片灰褐和冰冷的背景中,却如同黑夜里的第一颗晨星,瞬间点亮了林默的整个世界!
它破开了坚硬的种皮,从裹着草木灰的土豆块茎切面上顽强地钻了出来!两片小小的、蜷曲的子叶紧紧依偎着,带着初生的绒毛,顶端一点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折。但它就是存在着!在这冰天雪地的北疆,在这被绝望笼罩的云崖县衙后院,在这贫瘠得令人心痛的冻土上!
它活下来了!
林默的手指僵在半空,所有的疲惫、焦虑、对未来的沉重担忧,在这一刻,都被这抹微不足道的嫩绿狠狠击碎!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溢出来。
【成了!真的成了!】巨大的喜悦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让他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拂去嫩芽旁边的一粒小石屑,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的脸颊。
“大人…大人?”一个小心翼翼、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默猛地回神,迅速眨去眼中的湿意,抬起头。是负责照看这片试验田的老农,姓孙,一张脸被岁月和风霜刻成了核桃皮,此刻正佝偻着腰,浑浊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林默拨弄的地方。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满脸风霜、眼神里带着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好奇的老汉。
“孙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被听心声后,女帝连夜迁都! ”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激动,他侧开身,指着那点嫩绿,“你看!”
孙伯和几个老汉凑近了些,眯缝着昏花的老眼,努力分辨着。当那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嫩绿映入他们浑浊的眼瞳时,几个老汉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住了!
“绿…绿了?”孙伯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活了?这土疙瘩…真…真发芽了?”另一个老汉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怕自己看花了眼。
“神迹…真是神迹啊!”一个老汉喃喃着,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下意识地在破旧的衣襟上擦了擦,似乎想伸手去碰,又怕亵渎了神明一般,猛地缩了回来。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燃起了林默从未见过的、名为希望的光!那光微弱,却无比炽热!
“活了!神粮活了!”孙伯猛地首起佝偻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荒地西周忙碌的人群嘶声大喊起来!那苍老嘶哑的声音,竟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力量!
“神粮活了——!”
这一声呐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所有正在奋力砸地的、扒土的、搬运石块的、守着土窑的、熬煮糊糊的人……动作全都停滞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所有人都丢下了手中的活计,不顾一切地朝着试验田的方向涌来!王铁柱丢下镐头,几个大步就跨了过来;李老栓也顾不上窑火,抓着铁棍就跑了过来;福伯端着一碗刚盛出的糊糊,踉跄着挤进人群;连粮仓那边躲着的老弱妇孺都被惊动,纷纷探头张望。
小小的试验田边,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双双眼睛,麻木的、疲惫的、惊疑的、凶狠的……此刻全都死死地、贪婪地聚焦在孙伯手指的方向——那一点在寒风中顽强摇曳的嫩绿上!
死寂。
只有寒风掠过残垣断壁的呜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将那点绿色吸进瞳孔里。空气凝固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真…真的绿了…”一个汉子喃喃道,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活了…神粮…真活了!”一个老妇人颤抖着声音,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冰冷的雪地上。
“老天爷开眼啊!”一个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那点嫩绿的方向,重重地磕下头去。
“活了!有救了!有救了!”王铁柱看着那点绿色,又看看林默,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赤红的双眼里第一次没有了凶狠,只剩下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沾着泥土的牙齿。
福伯端着那碗糊糊,呆呆地看着那点绿色,再看看林默平静却难掩激动的侧脸,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他之前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担忧,都在这一刻被这抹绿色彻底击碎!大人…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握住了神明的权杖!
李老栓看着那点绿芽,又看看自己窑里那些歪歪扭扭的砖坯,眼神复杂,最终也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释然和一丝隐隐的敬畏。
一股无声的、却无比强大的力量,在这片小小的荒地上升腾起来。不再是之前被林默强行凝聚的、带着恐惧和茫然的服从,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名为希望的力量!那点微不足道的嫩绿,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云崖上空绝望的阴云!
林默看着周围一张张激动得涨红、流泪、甚至跪拜的脸,感受着空气中那汹涌澎湃的、名为“希望”的情绪,胸中同样激荡难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都看到了吗?神粮活了!这不是神迹!这是我们用命拼出来的活路!”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开荒!继续开荒!把每一寸能开垦的土地都给我整出来!王铁柱!”
“在!”王铁柱挺首腰板,吼声如雷。
“加派人手!清理废墟!收集材料!越多越好!砖窑那边,李老栓!”
“小…小人在!”李老栓连忙应声。
“砖!我要砖!合格的砖!三天!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后,我要看到能砌墙的砖!”林默的语气斩钉截铁。
“是!小人…小人拼了这条老命也给您烧出来!”李老栓一咬牙,脸上竟也涌起一股狠劲。
“福伯!”
“老奴在!”
“粮食!省着点,但也别让大家饿着肚子干活!照顾好伤员!开荒的进度,不能停!”
“是!大人放心!”福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
“所有人!”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号角,“神粮给了我们活路!但活路,是靠自己双手挣出来的!筑墙!积粮!练兵!一个都不能落下!干起来!!”
“干起来!!”
“为了活命!干!”
“筑墙!积粮!练兵!”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那声音汇聚在一起,竟短暂地压过了呼啸的寒风!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火焰,那是对生的渴望,是被点燃的希望之火!
王铁柱和他的汉子们如同打了鸡血,吼叫着重新抡起了沉重的工具,砸向冻土的力道仿佛凭空大了几分!清理废墟的人动作更快了!李老栓一头扎回土窑旁,对着火候和砖坯,眼神专注得像是在打磨绝世珍宝!福伯穿梭在人群中,分发着稀薄的糊糊,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林默再次蹲下身,看着寒风中那点依旧娇弱却无比倔强的嫩绿,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两片蜷缩的子叶。
冰凉的触感下,是蓬勃的生命力。
希望,终于在这片被遗忘的冻土上,扎下了第一缕根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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