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五年三月十七,辰时(上午七点)
持续一夜的冷雨在天明前终于停歇,天空却并未放晴,灰白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倒春寒的威力丝毫不减,裹挟着泥泞和水汽的寒风,钻过县衙回廊的雕花木窗,带来刺骨的寒意。院中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积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光,几株刚抽出嫩芽的柳树在寒风中瑟缩着,枝条上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林默裹紧了身上的棉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刚从后厨出来,打算赶紧吃完去处理那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抚恤文书。一夜冷雨带来的湿寒似乎渗进了骨头缝里,他急需这点热食暖身。
“站住!哪里来的疯老道!敢擅闯县衙后宅!哎哟!” 一声衙役的呵斥和痛呼从前院方向骤然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林默眉头一皱,放下粥碗,快步循声走去。刚穿过月亮门进入前院,便看见一幅颇为滑稽的景象。
一个穿着件辨不清原色、油腻得发亮的破旧道袍,须发皆白却乱糟糟如同鸟窝的老道士,正像条滑溜的泥鳅般,在两名试图阻拦他的年轻衙役之间左突右闪。他身形干瘦,动作却异常灵活,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哟!别推别推!老道骨头脆!贫道不是贼!贫道是来寻仙的!找你们林大人!让开让开!” 他那双小眼睛却精光西射,滴溜溜地乱转,目标明确地朝着通往后宅的方向瞄。
“怎么回事?” 林默沉声问道,目光落在老道身上。一股混合着劣质草药、汗酸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衙役见林默来了,如蒙大赦,指着老道告状:“大人!这老道一大早就闯进来,问他何事也不说清楚,就嚷嚷着要见您!还…还放倒了李三!” 地上果然有个衙役捂着肚子,龇牙咧嘴,显然是着了道。
那老道一见林默,浑浊的小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如同饿了三天的乞丐看见了肉包子!他“嗖”地一下,以完全不符合其年龄的敏捷窜到林默面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差点把林默撞个趔趄。
“您就是林青天!林大人!林神仙!” 老道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枯瘦如柴的手一把抓住了林默的袖子,力道之大,让林默感觉像被铁钳箍住,“贫道玄尘子!云游西海,悬壶济世!昨日在贵宝地的‘惠民医馆’,得见神迹啊!” 他另一只手夸张地挥舞着,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林默被他身上的味道和过分的热情熏得后退半步,试图抽回袖子:“道长有话好说,先放手!什么神迹?” 【这老道…像个老顽童,劲儿还挺大!】
“酒!那能烧起来、能洗伤口的神酒!” 玄尘子非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小眼睛里全是狂热,“清如水,烈如火!涂在伤口上,竟能退红消肿,阻那腐毒之气!老道行医一甲子,尝遍百草,从未见过如此神物!林神仙!您一定是得了上古秘传!求您开恩,收下老道这个不成器的徒弟吧!贫道愿鞍前马后,端茶倒水,只求能学得这‘提纯神水’之法,济世救人啊!” 说着,他竟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林默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架住他:“道长!使不得!快起来!” 他哭笑不得,【酒精而己…至于吗?还上古秘传?这老道对医药是真痴迷,像个狂热粉丝。】“那不是什么神酒,只是提纯过的烈酒,我叫它‘酒精’。”
“酒精?” 玄尘子被林默架着跪不下去,却牢牢抓住这个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巴巴地望着林默,“对对对!酒精!仙家之名!大人!您就发发慈悲,教教老道吧!老道保证,只用来治病救人,绝不外传!若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他指天发誓,神情无比认真。
林默被他缠得头疼欲裂。大清早被这么个神神叨叨的老道堵在院子里,袖子还被死死攥着,周遭几个衙役想帮忙又怕伤着这看似脆弱的老头,场面一时僵持。湿冷的寒风吹过,林默只觉得脑仁更疼了。
【药王谷?听名字像是江湖门派…收个老道士当徒弟?开什么玩笑!但这老家伙对医药的执着倒不像假的,赶也赶不走,总不能真让衙役把他叉出去…万一他真有点本事呢?】林默心思电转,看着玄尘子那满是皱纹、写满渴望的脸,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林默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从老道铁钳般的手里解救出来,揉了揉发皱的布料,“收徒之事休要再提!道长既对医药如此痴心,又言济世救人,本官可以破例,允你在‘惠民医馆’暂作帮忙,打打下手,观察学习。但是!” 他语气陡然严肃,目光锐利地盯着玄尘子,“第一,酒精制法乃云崖机密,绝不可外传!第二,在医馆需听从安排,不得妄为!第三,若被本官发现你言行不一,图谋不轨,定严惩不贷!这三条,道长可能做到?”
玄尘子一听有门儿,哪管什么条件,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能能能!贫道保证!大人放心!老道一定规规矩矩,只看不说!不!只看,用心看!用心学!” 他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仿佛己经看到了酒精提纯的奥秘在向他招手。
“福伯!” 林默扬声唤来老管家,“带这位玄尘子道长去惠民医馆,找王老郎中,就说是我安排去帮忙的学徒,让王郎中看着点。” 他特意在“看着点”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哎!好嘞,道长,这边请!” 福伯应了一声,虽然对这邋遢老道有些嫌弃,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引路。
玄尘子一步三回头,对着林默又是作揖又是打躬,嘴里不停念叨着“多谢大人开恩”、“大人功德无量”,这才恋恋不舍地跟着福伯走了,那股子混合着草药和陈腐的气味也随之远去。
林默看着那消失在月亮门后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总算打发了…希望这老道真能安分点,别在医馆惹出乱子。药王谷…回头得问问寒月姑娘知不知道。】他摇摇头,转身准备回后宅继续喝他那碗快凉透的稀粥。
就在林默转身的刹那,前院东侧回廊的阴影里,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清冷身影无声地显现出来,正是寒月。她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目光平静无波地注视着玄尘子离去的方向,又扫了一眼林默略显疲惫的背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那老道看似疯癫,但刚才抓向林默袖子的速度和指力…绝非寻常乡野郎中。药王谷?她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身影悄无声息地再次退入廊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湿冷的空气中,只余下几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积水的石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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