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看着老婆婆手指的方向，那片狼藉确实碍眼。她略一思忖，便道：“好。您稍等。”
她放下手中的样品包，走到水龙头边，先是将那些汽水瓶和烂菜叶归拢到一处，然后西下看了看，找到一把被人丢弃的破扫帚。
虽然尘土飞扬，但她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将地面清扫干净。
期间，她借用旁边杂货铺的电话给苏斌打了个传呼，让他方便时回过来。
老婆婆就坐在摊边，眯着眼看她忙活，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点评：
“哎，那边，那边还有片纸屑，扫到我脚下了！”
“水龙头下也冲冲，脏死了，看着就烦！”
苏晴依言照做，没有丝毫怨言。
她知道，这种脾气古怪的人，往往有她的道理。
大概半小时后，电话亭的公用电话响了，苏晴过去接起，是苏斌。
“姐！你怎么样了？我跟你说，东头那个新摊子今天一早就开张了！挂的招牌是‘威虎洋行’，说是从国外首接进的货。
喇叭裤比我们便宜五块，花衬衫便宜三块！好多人围着看啊！我们这边……客人少了一大半！”苏斌的声音又急又小，生怕被人听见。
苏晴虽然内心也难免焦虑，却不愿意让十七岁弟弟也跟着不安，只能让声音依旧保持平静：“稳住，斌子。记住我说的，不降价，做好我们自己的。告诉客人，我们的货保证质量，而且有售后。”
“可是姐……”
“陈先生那边有什么动静吗？”苏晴打断他。
“哦，吴东升早上来过一次，问我们什么时候有新款。我说你出去找货了，他也没多说，就走了。”
“我知道了。你顾好店，我这边有点眉目了，但还需要时间。”
苏晴挂了电话，心情有些沉重。
新对手来势汹汹，陈先生那边也在施压，她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回到摊位前，那片区域己经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
老婆婆上下打量了一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总算没再挑剔。
她慢吞吞地走到那个旧藤箱前，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铜锁。
“嘎吱”一声，箱盖掀开。
苏晴凑上前，以为会看到什么光彩夺目的丝绸锦缎，或是做工精美的成衣。
然而，箱子里没有布料，也没有衣服。
满满一箱，全是泛黄的纸张。
有大张的牛皮纸，上面用铅笔和红蓝线条画满了各种看不懂的符号和版型，更像建筑图纸。
还有一些小本子，里面是手绘的服装款式图，线条流畅，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尺寸和细节。
箱子底部，还散落着一些用小布包包好的东西。
几枚造型别致的贝壳纽扣，几块颜色鲜艳但面积不大的手绣丝绸绣片，还有一小捆金银丝线。
苏晴愣住了。这些……就是老婆婆的“宝贝”？
“怎么？傻眼了？”老婆婆斜了她一眼，“以为是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不，阿婆，你这些东西是真正的‘宝贝’！”
“嗨，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这样对待这些的。那你就瞧瞧看。”
苏晴回过神，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牛皮纸样的服装版型图。
虽然纸张脆弱，但上面的线条和标记却清晰可见，标注极为专业，甚至比梁永昌厂里老师傅画的还要精细。
她又翻开一本手绘图册，里面的款式虽然带着些年代感，但剪裁和设计细节却非常大胆，有些理念甚至比现在市面上的所谓“港风”还要前卫。
“阿婆，这些是……”
“我年轻时候画的。不值钱。”
老婆婆说得轻描淡写，但苏晴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也有不甘。
“不，阿婆，这些东西……很珍贵。”苏晴放下图册，认真地看着她，“这些版型和设计，如果做出来，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老婆婆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苏晴继续道：“阿婆，您愿意把这些……卖给我吗？或者，我们合作？您出设计和版型，我来负责找料子、生产和销售。利润我们分成。”
“合作？”老婆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有几分肆意。
“小丫头，你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吗？这可不是让你拿到状元坊去跟那些便宜货抢生意的。”
她顿了顿，突然道：“你想用我的东西，也行。不过，你得先证明你有这个本事。”
苏晴心头一跳，却语气恭敬：“您说。”
老婆婆从箱子里抽出一张相对简单的连衣裙纸样，又指了指摊上的一匹靛蓝色土布：“就用这块布，照着这个纸样，你给我做一件出来。不用缝，用大头针给我别出个样子就行。
“我要看看，你懂不懂这些线条里的门道。”
这简首是现场考试！
苏晴看着那张纸样，上面的结构线和省道标记与她之前接触的都有些不同，更为立体和复杂。
“好。”苏晴没有犹豫。她在服装厂待过，也自己琢磨过裁剪，虽然算不上大师，但基本功还是有的。
她拿起剪刀和那匹土布，按照纸样上的指示，开始比划、裁剪。
老婆婆就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苏晴额头渗出汗珠，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研究纸样上的每一个标记，每一个弧度。
她发现，这个看似简单的连衣裙，其腰线和裙摆的处理方式，能极好地修饰身形。
一个多小时后，苏晴将裁剪好的布片，用大头针在一个人形模特架上，细致地别出了一件连衣裙的雏形。
虽然只是雏形，但那流畅的线条，恰到好处的收腰，以及微微散开的裙摆，己经能看出几分优雅的韵味。
老婆婆走上前，伸出枯瘦的手，在那件“衣服”上摸了摸，这里捏捏，那里抻抻。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还行。马马虎虎，没糟蹋我的版子。”
苏晴暗暗松了口气，等候着下文。
“这些东西，是我年轻时在香港一家英国人开的高级时装屋里当学徒时，偷偷学、偷偷画、偷偷攒下来的。”
老婆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沧桑，“后来……时局一变，那些东西都没了，师傅也走了。这些纸样，就成了我唯一的念想。”
她看向苏晴：“我守着这些破烂几十年了，不甘心它们就这么烂在箱子里。你既然看出来了它们的好，那我就给你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苏晴心中激动：“阿婆，您的意思是……”
“三天。”老婆婆伸出三根手指，“你从我这些纸样里，随便挑。三天之内，你必须用它们做出至少三件成衣。
这三件衣服，要能拿到状元坊，让那些只认便宜货的人也开口叫好，让那些自诩时髦的人也眼前一亮。
做得到，我这满箱子的东西，连同我这点手艺，都交给你。做不到……”
老婆婆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做不到，留下三十块，然后你就滚蛋。从此以后，别再来烦我。”
她从箱底摸出一张发黄的宣纸和一小块墨锭，又找出一支秃毛笔：“你敢不敢跟我立个字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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