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看着那张发黄的宣纸，墨锭在砚台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老婆婆拿毛笔的手法很是专业，写起来颇为娟秀，连落款都写好了“李爱萍”三个字。
大意是苏晴若三天内不能用她的设计做出三件合格的成衣，便留下三十元赔偿，从此不得再踏足此地。
“小丫头，敢不敢画押？”老婆婆将秃毛笔递过来，下巴微微扬起。
苏晴接过笔，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下了清晰的指印。“李婆婆，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李婆婆收回字据，小心吹干墨迹，折好收起，才慢悠悠地说：
“那就开始吧。箱子里的东西，随你挑。别说我老婆子小气，这三天，我这摊子你随便用，那个人形架子，也归你。”
苏晴道了谢，立刻蹲下身子，在那满箱的纸样中翻看起来。
这些纸样，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每一张都凝聚着心血。
有的设计大胆前卫，有的则透着古典韵味。
她试图理解这些线条背后的巧思，想象它们变成成衣后的模样。
第一天上午，苏晴几乎都耗在挑选纸样和研究图稿上。
她选了三款风格迥异，但都极具特色的设计。
一件改良旗袍款式的连衣裙，一件带有工装风元素的连体裤，还有一件廓形别致的短外套。
李婆婆就坐在摊位边，时不时投来一瞥。
“哼，眼光倒是不差，净挑些难做的。”
“这件衣服的省道不是这么理解的，蠢丫头，画虎不成反类犬。”
“手脚这么慢，三天？我看三十天你也未必能做出一件像样的。”
苏晴不为所动，只是默默记下李婆婆无意中透露的“指点”。
她知道，这老人家嘴硬心软。
周围的摊贩也开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哎，那不是李婆子吗？她那些破纸片子，还有人当宝？”一个卖杂货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对他旁边的女人说。
“可不是，听说还是个从状元坊来的小老板呢！我看啊，八成是被李婆子给忽悠了。”
“状元坊现在可火了，能在那边开店的，怎么会跑到高第街来找这种……这种老古董？”
议论声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苏晴耳朵里。
她只是埋头研究图纸，仿佛未闻。
到了下午，苏晴开始着手准备布料。
她翻遍了李婆婆摊位上所有的布料，脸色中开始出现难色。
这些布料，多是些颜色暗沉的棉布、的确良，还有几匹质地粗糙的土布。
虽然干净，但与她选中的那三款设计图所暗示的高级感相去甚远。
“阿婆，”苏晴拿着一张设计图，走到李婆婆面前，“这款连衣裙，图上标注的是‘真丝双绉’，您这儿……”
李婆婆眼皮都没抬：“我这儿就这些。你要是嫌弃，现在就可以滚蛋。”
“我不是嫌弃，”苏晴解释道，“只是这些布料，怕是做不出图纸上的效果。”
“哼，没本事就怪料子不好。真正的好裁缝，烂布头也能做出花来。”李婆婆撇撇嘴。
苏晴无法，只能先将就着选了几块颜色和质地相对合适的布料。
她又在高第街转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一些特别的辅料，比如纽扣、蕾丝或者独特的织带，结果却大失所望。
这里早己不是当年的布匹交易中心，剩下的多是些日用杂货。
傍晚时分，苏晴好不容易借到旁边杂货铺的电话，给苏斌回了个传呼。
电话很快接通，苏斌的声音焦急万分：“姐！你到底怎么样了？‘威虎洋行’那帮孙子，今天又搞促销！
他们的衣服是便宜，可质量差远了！但架不住人多啊！好多老客都被他们拉走了！”
苏晴心里一紧：“你别慌，按我说的做，稳住。”
“稳不住啊姐！赵大爷这两天都快成咱们店的门神了，可人家一看对面那么热闹，还是往那边跑！
吴东升今天又来了，话里话外都在问新款的事，他说……他说陈先生那边对我们最近的表现不太满意，如果再拿不出有竞争力的货，怕是……”
苏晴只觉得一阵头痛。
新对手咄咄逼人，陈先生这条线也岌岌可危。
“我知道了。斌子，你信姐，姐一定能找到办法。”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信心。
挂了电话，苏晴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看着摊位上那些布料和纸样，第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李婆婆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苏晴说：“丫头，天黑了，收摊了。我饿了，你去做饭。”
苏晴一愣：“做饭？”
“怎么？不愿意？”李婆婆斜了她一眼。
“我让你用我的地方，让你看我的宝贝，难道不该管我一顿饭？还是说，你连饭都不会做？”
苏晴放下手中的剪刀，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好，阿婆想吃什么？”
“随便。能填饱肚子就行。”李婆婆说完，便自顾自地收拾起摊位上的零碎东西，又指了指墙角堆放的一些旧衣服。
“那些脏衣服，你也顺便给我洗了。我老婆子一个人，也懒得动手。”
苏晴看着那堆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旧衣物，又看看李婆婆不容商量的表情，最终还是应了下来：“知道了，阿婆。”
她先去附近的小菜场买了些米和菜，回到李婆婆那简陋的住处。
其实就是摊位后面用木板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
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木柜。
厨房则是在外面用帆布搭的一个棚子。
苏晴挽起袖子，开始淘米、洗菜、生火。
油烟呛得她首流眼泪，但她依旧一声不吭，也不抱怨。
李婆婆就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看着她忙碌，嘴里还不时念叨：“啧啧，看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真不知道你那服装店是怎么开起来的。”
“盐放多了！酱油倒那么多，你想齁死我啊？”
苏晴默默忍受着，将饭菜做好，端到李婆婆面前。
吃过饭，她又打水开始洗那些衣服。
水倒是不冷，但衣服可不是一点点，除了李婆婆本身的衣服外，还有些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衣服。
“这针脚倒是很妙。”
“这腰线也是极好。”
就在她埋头洗衣服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李婆婆住的小单间里，墙角似乎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箱，有两件衣服落在地上，脏了些许。
箱子不大，上面落了些灰尘，但颜色和质地看起来比周围的家具要好一些。
她心中一动，趁着李婆婆去倒水的功夫，悄悄走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那木箱的缝隙里，似乎隐约能看到一些色彩斑斓的碎布头，还有几本像是杂志一样的东西，边角有些卷曲。
“你看什么！”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苏晴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只见李婆婆端着空盆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以及她身后的那个木箱。
“阿婆，我……”苏晴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解释。
李婆婆几步走过来，挡在木箱前，声音冰冷：“不该你看的东西，别看！再有下次，立刻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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