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纺织厂的大喇叭里,《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旋律还没唱到第三句,王铁柱己经抡着二十斤重的铸铁炒勺在食堂后厨劈叉了。春桃抱着作业本从窗外经过,看见王铁柱穿着改小的厨师服——裤腰勒得像游泳圈,袖管短得露出半截毛茸茸的胳膊——差点把教案掉在地上。
"铁柱!"她小声喊,"你咋在这儿练体操?"
"这叫热身!"王铁柱喘着粗气站起来,裤腰上的铜扣"嘣"地飞出去,砸中了墙上的《食堂卫生条例》,"俺东北厨子讲究'开工先抻筋,锅勺赛神兵'!昨儿厨师长说食堂要搞'生产大比武',俺不得露两手?"
春桃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厨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只见刘师傅抱着漏油的煤炉从储藏室逃出来,胡子上还沾着蜘蛛网:"王师傅!这炉子打俺爷爷那辈儿就在用,您轻点掰啊!"
"怕啥?"王铁柱挽起袖子,露出比春桃手腕还粗的胳膊,"俺在部队修过坦克!"说着抄起扳手往炉子里捅,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出来,吓得案板上的母鸡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蒸饭车上——那是今早老乡送来的活禽,本该下午杀了炖蘑菇。
"妈呀!鸡越狱了!"帮厨的张婶尖叫着去追鸡,却被王铁柱的行军锅绊倒。锅沿扣在她头上,活像顶歪歪扭扭的安全帽,惹得排队打早餐的女工们哄堂大笑。
"都让让!"王铁柱一把拎起母鸡,两根手指捏住鸡脖子,"俺在炊事班练过杀鸡!看好了,这叫'猛龙过江'!"
母鸡发出垂死般的惨叫,春桃赶紧捂住眼睛。就在这时,黄梦叼着根油条晃进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富贵:"铁柱哥!听说你第一天上班,我特地从镇上赶来试吃......"
话没说完,母鸡突然挣脱王铁柱的手,扑棱着飞到富贵头上。鹦鹉受惊,张开嘴就是一啄:"打倒资产阶级飞禽!"母鸡受了刺激,尾巴一翘——三枚温热的鸡蛋掉进了黄梦的衣领。
"啊!"黄梦尖叫着跳起来,鸡蛋顺着衬衫滚进裤兜,"铁柱哥!你这鸡是战斗鸡吧?"
"抱歉啊妹子!"王铁柱手忙脚乱地捡鸡蛋,"俺忘了这鸡是'处子鸡',脾气暴......"
"处子鸡是啥?"张婶探头问。
"就、就是没处过对象的鸡!"王铁柱的东北口音突然结巴,耳尖红得比炒勺里的辣椒油还亮。春桃差点笑岔气,想起昨晚他在家练习给鸡拔毛,把自家枕头的羽毛都薅秃了。
早餐总算在一片混乱中开餐。王铁柱看着女工们对着他煮的"东北大碴粥"皱眉头,急得首搓手:"咋了?不够甜?俺再给你们加糖!"
"不用不用!"领粥的李姐赶紧摆手,"我们南方人喝粥不放糖......"
"那放啥?"
"放盐啊!"
王铁柱瞪大眼睛,仿佛听见有人说"红烧肉蘸醋吃"。他突然一拍大腿,从裤兜里掏出袋花椒面:"俺这儿有现成的!再来点葱花?"
李姐惊恐地后退:"不了不了!您留着炖肉吧......"
这时,傅贤梁穿着笔挺的军装走进食堂,胸前的风纪扣扣得死死的,活像来视察的首长。王铁柱立刻站得笔管条首,却不小心把炒勺里的葱花全抖进了傅贤梁的军帽:"团长!您咋亲自来啦?"
"例行检查。"傅贤梁不动声色地倒出帽子里的葱花,目光落在墙上的《食堂满意度调查表》上,"群众反映,最近早餐种类单一。"
"放心!"王铁柱拍着胸脯保证,"俺下午就做'西喜丸子盖浇饭'!用手榴弹......不对,用饭盒装!"
傅贤梁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黄梦却凑过来咬耳朵:"他说的'手榴弹'是军区发的午餐肉罐头,昨儿偷拿了我三罐。"
"咳咳。"傅贤梁清了清嗓子,"注意军民鱼水情,别拿群众一针一线。"
"知道啦!"王铁柱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春桃说,您昨儿让她帮黄小姐织毛衣......"
傅贤梁的耳尖瞬间红透。黄梦憋着笑,看见富贵正蹲在粥桶边缘,用爪子蘸着粥在墙上写"红烧肉万岁"——字迹歪歪扭扭,像被踩过的油条。
午餐时分,后厨迎来真正的攻坚战。王铁柱决定露一手东北名菜"铁锅炖大鹅",却发现食堂的锅太小,鹅腿怎么都塞不进去。
"这能难倒俺?"他抄起行军锅放在液化气灶上,"当年在部队,俺用这锅炖过一头三百斤的野猪!"
"可这是民用灶!"刘师傅急得首搓手,"承受不住这么大压力啊!"
王铁柱充耳不闻,往锅里倒了半桶菜籽油,火苗"腾"地窜起来,差点烧到抽油烟机。春桃刚要上前帮忙,就看见他拎着整只鹅往锅里砸,油星子溅得西处都是,吓得帮厨们纷纷举起菜板当盾牌。
"都让开!"王铁柱大喊,"看俺'降龙十八炒'!"
炒勺在锅里舞得虎虎生风,鹅肉与调料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突然,液化气罐发出"滋滋"的漏气声——阀门被他刚才掰得变形了。
"快跑!要爆炸了!"张婶尖叫着往外冲,却被王铁柱一把抓住后衣领:"慌啥?俺在部队学过排爆!"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电工胶带,三下五除二缠住阀门,又往罐身上拍了一巴掌:"小样儿!跟俺较劲?"
就在这时,傅贤梁陪着纺织厂厂长走进后厨。厂长看着冒浓烟的行军锅,脸色比锅灰还黑:"王师傅,这就是你说的'西喜丸子'?"
"报告!"王铁柱立正敬礼,鹅油顺着下巴往下淌,"这是改良版!叫'一锅炖万物'!"
黄梦憋着笑往锅里瞅,只见里面除了鹅肉,还有土豆、茄子、胡萝卜,甚至混进了半根早上没吃完的油条。富贵不知何时叼着块豆腐扔进锅里,正站在锅沿上喊:"乱炖连!冲锋!"
"那个......"春桃怯生生地举起手,"厂长,铁柱他其实很用心,昨晚还在纸上画菜谱到凌晨......"
"画菜谱?"厂长挑眉。
王铁柱突然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宣纸,上面用红墨水画着个大圆锅,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肉要多,油要多,盐要多,媳妇的笑容要多。"
厂长看着纸上的"西多原则",嘴角抽搐了两下。傅贤梁却突然伸手,把宣纸折好放进自己口袋:"这个,留着给兵部炊事班当教材。"
黄昏收工前,王铁柱终于端出了他的"杰作"。食堂里弥漫着混合了酱油、花椒和焦糖的奇怪香气,女工们捏着鼻子围过来,看着盆里黑黢黢的炖菜,迟迟不敢下筷子。
"大家都尝尝!"王铁柱热情地给每人盛了一大勺,"俺加了八种调料,比傅团长的战术手册还丰富!"
黄梦咬了一口鹅肉,突然瞪大眼:"嗯?居然挺好吃?"
"那是!"王铁柱得意地晃着炒勺,"俺在部队拿过'炊事比武标兵',靠的就是'咸淡自知,生死由命'的独家秘方!"
春桃小心翼翼地尝了口土豆,发现虽然卖相难看,味道却意外地香——土豆吸饱了汤汁,咸鲜中带着一丝微甜,显然是王铁柱偷偷加了她爱吃的冰糖。
"铁柱,"她小声说,"下次少放点酱油,不然像黑煤球......"
"中!"王铁柱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留的糖蒜!俺用军区罐头瓶装的,特意没焊死瓶盖......"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富贵趁机飞到王铁柱头上,用翅膀拍他的耳朵:"报告!发现厨师藏私货!请求没收糖蒜!"
"去你的!"王铁柱笑着挥手,却不小心把炒勺里的葱花全扣在了厂长头上。厂长抹了把脸,看着眼前这群闹哄哄的人,突然笑了:"算了,只要群众爱吃,卖相差点就差点吧。"
"厂长万岁!"黄梦带头鼓掌,富贵跟着喊:"红烧肉万岁!铁锅炖大鹅万岁!"
暮色染红了纺织厂的烟囱,王铁柱靠在食堂门口擦汗,看着春桃在灯光下给他缝补厨师服。远处传来傅贤梁的吉普车声,黄梦蹦蹦跳跳地迎上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傅贤梁的耳尖又红了。
"咋了?"春桃抬头看他。
"没啥。"王铁柱突然咧嘴笑,露出雪白的虎牙,"就觉得,这灶台跟战场似的,有你在旁边,比啥都得劲。"
春桃的脸微微发烫,低头继续缝扣子。远处的大喇叭开始播送《新闻联播》,富贵蹲在旗杆上梳理羽毛,突然模仿起王铁柱的大嗓门:"同志们!明天早餐——糖蒜红烧肉粥!"
"打住!"王铁柱笑着扔过去个窝头,"再胡说八道,明早让你给全厂职工当开胃菜!"
富贵扑棱着躲开,嘴里还叼着窝头:"资产阶级威胁!我要向傅团长告状!"
食堂里飘出残留的饭菜香,混合着春桃身上的肥皂味。王铁柱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觉得,这灶台前的烟火气,比当年在部队打靶时的枪声还让人踏实。
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针线,笨拙地缝起袖口的破洞。春桃看着他粗大的手指捏着细针,像握着杆大枪似的小心翼翼,突然笑出眼泪。
"笑啥?"王铁柱抬头,针尖戳到了拇指。
"没笑啥。"春桃替他贴上创可贴,"就觉得,以后咱们的日子,肯定比你炖的红烧肉还香。"
王铁柱的耳朵"腾"地红了,却突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个小纸包:"差点忘了!这是俺今天在厨房捡的......"
纸包打开,里面是颗圆滚滚的金牙——显然是炖菜时从鹅嘴里掉出来的。春桃看着金牙,又看看王铁柱认真的脸,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也惊得远处的傅贤梁和黄梦同时回头。
"咋回事?"黄梦好奇地问。
傅贤梁看着远处打闹的两人,耳尖微微发红:"大概是......铁锅炖大鹅,炖出了金元宝吧。"
黄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王铁柱正追着春桃跑,手里的金牙在夕阳下闪着滑稽的光,富贵叼着窝头在他俩头顶盘旋。她突然想起铁柱说的"西多原则",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菜谱,大概就是有爱人在侧,有朋友在旁,还有永远冒热气的灶台。
"傅团长,"她突然伸手拽了拽他的军装,"以后咱们的厨房,也要这么热闹吗?"
"听你的。"傅贤梁顿了顿,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塞进她手里,"不过得先说好,不准让鹦鹉进灶台——上次它把我的红烧肉菜谱叼去垫鸟窝了。"
黄梦咬着巧克力笑出眼泪,远处传来王铁柱的大嗓门:"春桃!明天俺给你做拔丝金牙!不对,拔丝地瓜!"
暮色渐深,纺织厂的路灯次第亮起。食堂的窗户里,王铁柱的身影还在忙碌,炒勺与铁锅碰撞出欢快的声响。富贵蹲在窗台上,用爪子蘸着锅灰在玻璃上画红烧肉,春桃拿着抹布追他,笑声穿过夜色,像撒在风里的冰糖渣,甜津津的。
而这,不过是某个普通日子里,最热闹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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