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梦对着铜盆里的倒影龇牙咧嘴，盆里的水晃出涟漪，把她的爆炸头晃成了抽象画。昨夜她枕着傅贤梁的军装睡，今早起来发现领口沾着半块干掉的红烧肉——此刻正顽强地黏在她下巴上，像颗充满食欲的美人痣。
"云妈！"她扯着嗓子喊，"你实话实说，我睡觉是不是会咬人？"
"咬倒是没咬过，"云妈端着洗衣盆进来，盆底衬着傅贤梁的臭袜子，"不过你昨儿半夜抱着枕头喊'红烧肉炖傅团长'，吓得富贵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
"有这事？"黄梦的脸腾地红了，突然想起梦里她举着炒勺追着傅贤梁跑，他的军装上挂满了油亮亮的肉块。她慌忙抠掉下巴上的肉渣，却听见窗外传来冷叔的咳嗽声。
"小姐，"管家扶着眼镜，身后站着个满脸尘土的小战士，"这是傅团长的警卫员，说有紧急情况......"
"报告！"小战士敬礼时碰掉了军帽，露出青黄不接的头发，显然是临时剃的平头，"傅团长奉命前往南省抗震救灾，下午的专列......"
"等等！"黄梦抓住他的胳膊，"南省？地震了？"
小战士点点头，嘴唇抿得发白："震级很高，道路塌方，通讯中断......傅团长让我来取物资，还有......"他突然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他临走前炒的红烧肉，说您要是想他了就吃一块。"
黄梦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油渍未干的牛皮纸，突然想起昨儿个天不亮傅贤梁就在厨房偷偷煎肉的背影——他怕油溅到她，把围裙系得老高，结果把自己熏成了移动酱油瓶。
"我要跟他一起去！"她突然转身翻衣柜，"冷叔！把我的行军包拿来！还有傅团长的急救箱......"
"使不得！"云妈一把按住她，"你忘了上次去陈家沟，差点被当成盗墓贼？再说了，部队有纪律......"
"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黄梦举起结婚证，"我现在是军属，有义务支援前线！"
正僵持间，富贵扑棱着飞到小战士头上，叼走了他的领章："报告！发现团长夫人要私奔！请求拦截！"
"谁私奔！"黄梦作势要打，却看见小战士腰间挂着的军用水壶——壶身上刻着个"梁"字，和傅贤梁给她的那只"黄"字水壶正好配对。
"小姐，"冷叔突然开口，"傅团长临走前留了封信。"
信纸皱巴巴的，带着淡淡的烟味和红烧肉香。黄梦展开一看，上面是傅贤梁歪歪扭扭的字迹：
黄梦：
南省地震，我奉命带队救援。勿念。
床头第三个抽屉里有你爱吃的糖蒜，用军区罐头瓶装的，瓶盖没焊死。
枕头下有本《战地急救手册》，第47页画了重点。
另：昨日分房危机解除，望继续保持革命友谊。
傅贤梁
于凌晨西点半紧急集合前
"保持你个头！"黄梦笑着骂，却在翻开枕头时发现一本红皮手册，里面夹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正是他们领证那天，她插在他军装口袋里的那朵。第47页用红笔圈着"创伤处理"，旁边写着：若见血别慌，想想红烧肉就不疼了。
这时，云妈突然举着件军装冲进来："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军装口袋里掉出个小本本，封面上写着《黄梦生活习性观察记录》，里面记着：
6月10日：喜吃红烧肉，咬筷子时左腮会鼓包。
6月12日：梳头发时爱哼《东方红》，但总跑调。
6月15日：睡觉时会把脚搭在别人腿上，体温较高，类似暖水袋。
"这木头居然偷偷记我坏话！"黄梦笑着翻页，却在最后一页看见潦草的字迹：若执行任务，需提前备好红烧肉罐头，防止她饿肚子闹情绪。
"谁说我要闹情绪！"她嘴上这么说，却转身打开衣柜，抱出三箱傅贤梁偷偷藏的军用罐头——每罐上都用小刀刻着"黄"字，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小兵。
"富贵！"她冲鹦鹉招手，"给我当信鸽，把这些罐头带给傅团长！"
"得令！"富贵扑棱着飞到罐头堆上，却被压得翅膀乱颤，"报告！超载！请求空投支援！"
"算了，"黄梦叹气，转而塞给它一封短信，"记住，见到傅团长就喊'嫂子让你活着回来炖肉'！"
"是！"鹦鹉叼着纸条振翅欲飞，却被云妈一把抓住："作死的鸟！先把傅团长的臭袜子吐出来！"
下午的火车站台挤满了兵车。黄梦攥着傅贤梁的水壶，看着小战士把一箱箱物资搬上火车，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板着脸，却在替她摘草茎时红了耳朵。
"黄小姐！"王铁柱的东北大嗓门从人群中传来，"俺给傅团长装了十斤东北大酱！抗震救灾得补充盐分！"
"你咋来了？"黄梦看着他怀里的酱缸，"春桃呢？"
"她在纺织厂赶制帐篷布呢！"王铁柱抹了把汗，"俺们工人阶级也要支援前线！对了，这酱缸上俺刻了字！"
黄梦凑近一看，缸身上用歪歪扭扭的隶书刻着：酱心比金坚，铁柱赠团长 。她突然想起傅贤梁说过，王铁柱当年在部队刻字比赛拿过倒数第一，此刻却觉得这笨拙的字迹比任何勋章都珍贵。
火车汽笛响起时，黄梦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傅贤梁。他的军装没扣风纪扣，露出泛青的胡茬，显然是匆忙刮脸时没刮干净。
"傅贤梁！"她举起水壶大喊，"你敢烧块肉回来，我就把你菜谱全换成素的！"
傅贤梁转身，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却在看到她手里的罐头时皱起眉："谁让你搬这些？重不重？"
"要你管！"黄梦梗着脖子，却在他走近时闻到熟悉的肥皂香，"注意安全，别总挡在前面当肉盾......"
"知道了。"傅贤梁顿了顿，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塞给她，"每天一块，不许多吃。"
"啰嗦！"黄梦接过巧克力，却发现包装纸上有他新刻的字：等我回来，给你补过蜜月，地点你选。
火车开始移动，傅贤梁转身要走，却被黄梦突然拽住袖口。她踮起脚，在他耳边飞快地说："傅贤梁，我等你回来，一起睡硬板床。"
男人的耳尖瞬间红透，却在汽笛声中大声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黄梦看着火车消失在暮色中，手里的巧克力渐渐融化。富贵不知何时蹲在她肩头，叼着半块红烧肉罐头，含混不清地喊："团长再见！早点回来炖肉！"
回到黄宅时，月光己经爬上雕花窗棂。黄梦摸着傅贤梁的枕头，突然发现枕套里掉出张纸条，上面是他仓促的字迹：昨夜你说讨厌我，我想了很久，或许......我可以努力让你多喜欢一点。
她笑着把纸条夹进《婚姻法》，抬头看见窗外的星星，突然想起他说过的"东北虎娶媳妇"的话。此刻，这只木头老虎正在千里之外的废墟上刨砖挖土，而她能做的，就是守好这个装满红烧肉香的家，等他回来。
"冷叔，"她突然开口，"把老宅地窖里的古董字画搬几箱出来吧。"
"小姐！现在严打......"
"我知道，"她看着墙上的领导伟人画像，"把它们捐给灾区，换成帐篷和药品。就说......是傅团长的家属捐的。"
冷叔一愣，突然红了眼眶："好，我这就去办。"
夜深了，黄梦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傅贤梁的军装。窗外，富贵正在教母鸡唱《团结就是力量》，云妈在厨房熬红糖姜水，说是给前线的战士驱寒。她咬了口巧克力，甜味混着担忧在舌尖散开，却在摸到口袋里的檀木梳时突然笑了——梳齿间还夹着他的一根头发，比她的爆炸头温顺多了。
"傅贤梁，"她对着天花板轻声说，"你要是敢留我一个人吃红烧肉，我就......我就把鹦鹉训练成炊事班班长！"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火车轰鸣，像是大地在震颤。黄梦闭上眼睛，想象着他在灾区挥汗如雨的模样，突然觉得胸口胀得满满当当——那是牵挂，是信任，是比红烧肉更滚烫的东西。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这场地震中悄然改变。就像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爬树摘果子的野丫头，而他，也不再是只会绷着脸训话的木头团长。他们在彼此的生命里，熬成了最浓稠的一锅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连地震都震不散。
而她，己经等不及要在他回来时，骂一句"臭木头"，然后扑进他带着硝烟和汗水的怀里，听他用低哑的声音说："我回来了，红烧肉炖好了。"
窗外，流星划过夜空。黄梦摸着枕头下的红烧肉罐头，突然觉得，这场灾难或许终会过去，就像所有炖糊的红烧肉都能加勺糖拯救。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毕竟，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而有家的地方，永远有红烧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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