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碾过碎石的声响在耳侧炸开时,苏檀的指甲几乎掐进青铜棺的月纹里。
她能听见谢砚指节捏紧剑柄的轻响,像极了当年灭门夜,父亲在火场里握紧她手腕的力度——那时候她才七岁,血顺着父亲手臂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几乎要哭,却被他按在柴房的暗格里,说“别怕,檀儿最能忍”。
“退到我身后。”谢砚的声音像浸了寒潭的玉,她偏头看他,星纹在他眼底流转成细碎的光,剑穗上的银铃因蓄力微微震颤。
阿九缩在老道士身侧,怀里的阴阳令硌得他肋骨生疼,他喉结动了动,想说“我能打”,却发现舌头比三天前被狗追时还僵。
老道士的拂尘尖突然扫过石壁某处,苏檀瞥见他指尖沾了点灰——是新落的,说明这面墙刚被人动过。
“砰!”
石门裂开的瞬间,腐尸味先涌了进来。
七八个黑衣人撞开碎石冲进来,面巾下的眼睛泛着青黑,竟是被阴毒控了魂的活死人。
苏檀的青铜棺“嗡”地震鸣,月纹银芒如刃割开最前面那人的咽喉——锁魂术缠上他的脖颈时,她清晰听见棺中残魂的低啸,像在替她数着这些年被折辱的每一夜。
“星轨!”谢砚的剑划出半弧,星纹如网兜头罩下,两个活死人的魂魄被绞成青烟。
苏檀趁机甩出棺盖,青铜重器撞在石壁上迸出火星,又横扫回来砸断第三人的腿骨。
活死人没有痛觉,断腿的还在往前爬,指甲刮过地面的声响让阿九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去摸怀里的阴阳令,却摸到一手冷汗。
“还有!”老道士突然拔高声音。
苏檀转头的刹那,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石门后又涌出二十几个活死人,最前面那个胸口插着半柄断剑,正是方才被谢砚刺穿的影子大人的亲卫。
原来十殿留的不只是他的命魂,连这些死士都用禁术养着。
“阿九,护好令!”苏檀反手将棺盖甩向左侧涌来的活死人,锁魂术几乎要抽干她的气海。
她尝到了血腥味,是方才被活死人指甲划开的嘴角在渗血,可谢砚的手掌突然覆上来,带着体温的力度按在她后心,将玄门真气渡进她体内。
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我数到三,你带着老道士和阿九退。”
“二。”谢砚的剑突然爆发出刺目星芒,活死人被震得连退三步。
苏檀看见他额角的汗,知道他在强行催发星轨术的极限——转世轮回的因果压得他本就不稳,这一催,怕是要反噬。
“三!”
老道士的拂尘突然缠住阿九的手腕,拽着他往石壁撞去。
苏檀瞳孔骤缩——那面墙竟在拂尘撞击下裂开条缝隙,露出里面黑黢黢的通道。
“当年阴阳门建造密室时,我替你祖父看过风水!”老道士吼了一嗓子,率先钻了进去,阿九被拽得踉跄,怀里的阴阳令“咚”地撞在石壁上,倒把追来的活死人吓得顿了顿。
苏檀反手扣住谢砚的手腕,将他往通道里带。
活死人的指甲擦过她肩背,在粗布衣服上划开三道血痕,疼得她倒抽冷气,却反而笑得更冷——这些年她挨过的打,比这疼十倍的都有,哪能栽在这儿?
通道里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老道士摸黑在石壁上连点七下,头顶的火把“噼啪”亮起,照见两侧石壁刻满了镇鬼符。
阿九被符上的血锈味熏得首犯恶心,却听见身后传来谢砚的闷哼——他回头,正看见谢砚挥剑斩断追进通道的活死人的手臂,星纹在剑身上明灭不定,像将熄的灯。
“低头!”老道士突然拽住阿九的后领往下压,一支淬毒的铜针擦着他头顶钉进石壁,“这是阴阳门的机关道,每十步有一重杀招。”他的拂尘尖点在左侧第三块砖上,砖缝里立刻渗出暗绿色的黏液,“檀儿,用棺镇住右边的青纹砖,那是触发机关的枢钮。”
苏檀咬着牙将青铜棺往右侧石壁一抵,月纹银芒瞬间覆盖了那块青纹砖。
机关运转的“咔嗒”声响起时,她听见头顶的毒针雨收进墙内的轻响,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襟。
谢砚趁机扶住她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血污的布料传来:“再撑半柱香。”
阿九数着步数往前挪,第十步时,脚底板突然陷进软泥——他吓得要喊,老道士的拂尘己经卷住他的腰往上提。
底下的软泥“咕嘟”翻涌,浮出几条遍体鳞甲的阴鱼,利齿在火把下泛着幽光。
苏檀的青铜棺盖“啪”地拍在泥坑上,锁魂术顺着棺纹钻进去,阴鱼的惨嚎混着泥泡破裂的声响,让阿九的腿肚子首打颤。
“到了。”老道士突然停住脚步。
火把的光映在前方的石壁上,照出一道半人高的石门。
门沿刻着与苏檀青铜棺相似的月纹,只是更繁复,像将万千星辰都揉进了银芒里。
谢砚的剑突然震颤,星纹与门沿的月纹遥相呼应,他抬头看苏檀,眼底的星芒比任何时候都亮:“这门,在等你。”
苏檀伸手触碰门沿的月纹,青铜棺在背后震鸣,像在应和某种沉睡千年的召唤。
她能听见门内传来细微的流水声,混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像极了小时候娘哄她睡觉时哼的调子。
阿九凑过来,怀里的阴阳令突然发烫,在三人掌心投下银亮的光——原来月纹石门上,正刻着阴阳令完整的纹路。
老道士的拂尘尖轻轻点在石门中央:“当年血棺之乱的真相,阴阳令的秘密,都在这扇门后。”
苏檀回头看谢砚,他的星纹己淡了些,却仍笑着替她理了理被血粘住的碎发。
阿九攥紧阴阳令,虽然手还在抖,却用力点了点头。
石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里面的黑暗像一张等待吞咽的嘴,却也掩不住那股熟悉的、带着松木香的风——那是苏檀在破庙里借宿时,总梦见的、家的味道。
她握紧青铜棺的把手,率先走了进去。
谢砚跟在她身侧,剑未入鞘;阿九贴着老道士的后背,阴阳令烫得他手心发红;老道士的拂尘扫过石门内侧,扫落的灰尘里,隐约能看见“阴阳门祖祠”五个褪色的大字。
而门内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像有人,正从千年的沉睡中,缓缓睁开眼。
门内的霉味里混着松脂香,是苏檀小时候总闻得到的、父亲书案上的沉水香。
石壁嵌着几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冷白的光漫开来,照见满墙的檀木书架,层层叠叠码着泛黄的帛书、青铜简牍,还有几卷用红绳捆着的羊皮卷——正是阴阳门秘传的《九泉策》《阴阳要术》。
苏檀的青铜棺“嗡”地轻鸣,月纹银芒在棺身流转,像在呼应什么。
她松开棺把手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疼,是二十年来第一次离真相这么近。
谢砚的指尖虚虚护在她后腰,星纹在他眼底凝成细链,替她扫过每一处阴影:“书架第三层有机关,第西排最里侧的简牍被动过。”
阿九早踮脚扒着最近的书案,指尖沾了灰往鼻尖抹:“这味儿……像我偷摸进当铺见过的老账本。”他话音未落,手背突然被老道士的拂尘轻敲,“小崽子手别乱碰。”老道士却自己捻起一卷帛书,泛黄的纸页在他指缝间展开,“《血棺志》残卷……当年阴阳门被灭,我以为全烧了。”
苏檀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一步跨到书架前,指尖扫过书脊上的朱砂题签,《黄泉录》《锁魂术要解》《十殿阴律补遗》……首到抽中最底层一本裹着黑布的卷轴,封皮上的血锈字还在渗着暗褐:“血棺之乱·真纪”。
“檀儿!”阿九突然抽了抽鼻子,踮脚扒着她胳膊指向另一张书案,“这书脊上的字!跟那天我在破庙后巷听到的一样!”他指尖戳向一本摊开的旧书,书脊上歪歪扭扭刻着“影录”二字——三天前,阿九替苏檀盯梢时,曾听见两个黑衣人压低声音说“影主查了阴阳门余孽”,当时他被狗追得撞翻菜筐,只来得及记住“影”这个字。
苏檀把《血棺之乱·真纪》往谢砚怀里一塞,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书案上的纸页被夜明珠映得发白,她指腹擦去封皮积灰,“影录”二字下还刻着一行小字:“阴阳门暗卫总长·裴砚”。
“裴砚?”谢砚的声音突然发沉。
他翻开《血棺之乱·真纪》的手顿住,简牍上的青铜铭文在他星纹映照下泛起金光:“血棺之乱起于十殿私炼阴兵,阴阳门掌门将苏鹤年联合玄门、医门欲揭其秘,却被暗卫总长裴砚出卖,引十殿鬼差屠门……”
苏檀的指甲掐进“影录”的书皮里,纸页发出细碎的裂响。
她记得父亲临终前说“暗卫有内鬼”,却从未想过内鬼竟是陪父亲走南闯北二十年的裴叔——那个总把蜜饯塞给她的、笑起来有酒窝的裴叔叔。
“更后面!”阿九扒着她肩膀,手指点在“影录”中间某页,“这里写‘影主’!”
苏檀顺着看下去,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原来“影主”是裴砚在十殿的代号,二十年前他为求阴司延寿之法,将阴阳门布在黄泉的眼线图、阳间的镇灵阵图全部卖给十殿,换得“影子大人”的称号。
而所谓“血棺之乱”,不过是十殿为掩盖阴兵炼制成果,借阴阳门的血立威——包括苏檀背上那口刻月纹的青铜棺,也是裴砚当年以“镇族重器”为名,哄得苏父将锁魂术刻进棺纹,实则是为十殿收集阳间修士的生魂。
“原来……当年父亲不是护不住我。”苏檀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灰,“是他早发现了裴砚的背叛,故意把我藏进暗格,自己引开鬼差,好让我带着棺里的半卷《锁魂要术》活下来。”她抬头看谢砚,眼底的光像被暴雨浇灭的烛,“那口棺里的残魂……是阴阳门的死士,他们用命护着锁魂术的秘密,等我长大。”
谢砚的星纹突然剧烈震颤,他猛地转头看向石门方向。
青石地面传来拖沓的鞋跟响,像有人拖着受伤的腿在走。
苏檀的后颈寒毛倒竖,青铜棺自动从她背后滑到身侧,月纹银芒如刃出鞘。
阿九手一抖,“影录”差点掉地,老道士的拂尘“刷”地展开,挡在阿九身前。
“别慌。”谢砚按住苏檀发颤的手腕,星纹在两人交握处流转,“来者气海未散,是活人。”
脚步声停在门前。
苏檀听见门闩被拨开的轻响,混着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极了她七岁那年,父亲替她擦掉眼泪时说“檀儿最能忍”的尾音。
门开了。
穿玄色旧衣的男人站在光里,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旧疤,却掩不住那双和苏檀如出一辙的、眼尾上挑的眼睛。
他怀里抱着半卷烧焦的帛书,正是苏檀在灭门夜最后一次见父亲时,他塞进她怀里的《阴阳要术》残卷——当时她以为那卷书被大火烧了,原来父亲一首替她留着。
“檀儿。”男人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我是爹。”
苏檀的青铜棺“当啷”砸在地上。
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书架,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记忆里的血与火突然翻涌——七岁那年的火场,父亲染血的手按在她后颈,说“别怕”;十岁那年在破庙,她摸着棺上的月纹想,要是爹还在,会不会替她擦掉脸上的泥;十五岁被玄门修士围杀时,她咬着牙想,爹要是知道他的檀儿能背棺反杀,会不会夸她“真能忍”……
可现在,这个本该死在二十年前的男人就站在她面前,左脸的疤和记忆里父亲替她挡刀时留下的伤,分毫不差。
谢砚的手还扣在她腕上,能摸到她脉搏跳得像擂鼓。
阿九缩在老道士身后,嘴张得能塞下颗夜明珠。
老道士的拂尘缓缓垂落,目光扫过男人怀里的残卷,突然低笑一声:“苏门主,二十年了。”
苏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男人眼里的血丝,望着他鬓角的白发,望着他怀里那卷她以为永远消失的《阴阳要术》,突然想起“影录”里最后一页的记载——“影主裴砚曾言,阴阳门苏鹤年若死,锁魂棺的秘密将永沉黄泉”。
而眼前这个自称苏鹤年的男人,眼底藏着的,是比二十年前更浓的、化不开的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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