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皱的血帕,裹着焚星谷的入口。
苏檀背着青铜棺跨出第一步时,靴底碾过的焦叶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极了当年灭门夜房梁坍塌前的木裂声。
她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攥了一路的引魂铃,在掌心硌出的血珠渗进了齿缝。
“檀儿。”谢砚的指尖覆上她后颈,温度透过粗麻衣领钻进来,“星轨术推演出的气数……今日入谷,大凶。”他另一只手摊开,星图在掌心跳动如活物,原本该璀璨的星子全凝成暗紫色的雾团,像被泼了盆阴司的忘川水。
苏檀侧头看他。
玄门执律使的眉峰紧蹙,眼尾那点红痣被暮色浸得发暗,像滴悬而未落的血。
她伸手按住他手背,月纹从青铜棺沿爬上来,缠过两人交叠的指节:“三日前我收到血叶时,九门就己经布好了局。”她顿了顿,喉结滚动,“我阿爹临去前塞给我的青铜棺,棺底刻着‘焚星谷月生处’。”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露出耳后淡白的疤,“这里的每片焦叶,都在喊我的名字。”
谢砚的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里的血珠,终究垂眸收了星图:“我护着你。”
谷内比外头更暗。
断墙残柱间散落的青铜器碎片泛着冷光,焦黑符纸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贴在苏檀脚边——符头的“玄”字被烧得只剩半撇,和她方才碾碎的引魂铃刻痕如出一辙。
阿九蹲在块残片前,突然发出短促的抽气声:“檀姐你看!”他指尖沾着灰,小心拂过残片上的纹路,“这是不是……你棺上的月纹?”
苏檀弯腰。
青铜残片上的月牙纹路比她棺身的浅些,却带着同样的钝感,像被无数双手反复过。
她刚要伸手,“嗡——”的一声闷响炸在头顶,震得耳膜发疼。
阿九的残片“当啷”掉在地上,谢砚立刻挡在她身侧,星轨术的微光在指尖跃动。
“是警戒阵。”苏檀的声音像淬了冰,“九门等我们很久了。”
话音未落,断墙后转出数十道身影。
为首的白须老者穿着玄门长老服,腰间挂着七枚镇魂铃,正是那日在玄门大殿上拍桌要她性命的周长老。
他身后跟着云儿,姑娘今日没穿素裙,裹了件绣着黑鸦的斗篷,可眼眶还是红的,见着苏檀便别过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小友。”周长老抚须冷笑,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老夫就说,你这丧门星定要往焚星谷钻——毕竟你阿爹当年,就是在这谷里,把月纹棺的秘密喂了黄泉。”他抬手一挥,数十道暗红符咒从袖中飞出,在众人头顶盘旋,“千鬼锁魂阵,封阴阳,断生死。今日,这谷里的焦土,就是你的埋骨地。”
阴风突然灌进谷口,符咒上的血字“唰”地燃起来,鬼哭狼嚎声从地底冒出来,像有千万只手在抓挠众人的脚踝。
阿九骂了句脏话,摸出腰间的陶瓶就要撒迷魂烟,却被苏檀拽住手腕:“留着对付阴兵。”她盯着空中翻涌的符阵,青铜棺在背上发烫,月纹顺着脊椎往上爬,烫得她后颈发红——这是棺中残魂在躁动,在说“杀”。
谢砚的星图重新在掌心炸开,这次不是推演,而是凝出一面淡蓝色的屏障。
他侧头时,发梢扫过苏檀耳垂:“阵眼在周长老脚下的八卦砖。”声音轻得像叹息,“檀儿,等下我引开他注意力……”
符咒的红光劈头盖脸砸下来,谢砚的屏障瞬间泛起裂纹。
苏檀握紧棺上的月纹,听见棺中残魂的嘶喊穿透了鬼哭,清晰得像在耳边:“杀进去,杀到他们跪下来,把当年的血,一滴一滴讨回来。”
谢砚的星辰屏障在符咒轰击下裂出蛛网纹时,他喉间溢出半声闷咳。
玄门法修的星轨术最忌强行逆转气数,可此刻他眼尾红痣却因运力而泛起妖异的赤,掌心血色星图与蓝色屏障交缠,像在以命为引加固防线。
“檀儿!”他声线压得极低,却穿透鬼哭清晰送进苏檀耳中,“千鬼阵引的是焚星谷底百年怨灵,他们想借阴祟压制你棺中锁魂之力——”
苏檀后颈的月纹突然灼痛。
她想起三日前夜访义庄时,老仵作摸着棺身纹路说的话:“这青铜棺是活的,锁得住魂,也镇得住煞,可若有更凶的阴祟压上来……”话音未落,棺底传来闷响,像有什么在撞门。
她睫毛骤颤,反手扣住棺环,指节因用力泛白:“开棺。”
“檀姐!”阿九刚喊出半声,就见青铜棺“咔”地弹开三寸缝隙。
一道幽蓝阴风裹着碎冰刺出,撞向空中翻涌的血符。
那风里裹着极淡的梅香——是棺中残魂里最温柔的那道,当年替她挡过追魂箭的绣娘。
鬼哭陡然变调,几缕血符被阴风卷得倒旋,烧出的黑烟凝成半张女人的脸,发出尖啸。
周长老的镇魂铃突然炸响七声。
“蠢材!”他甩袖震碎逼近的阴风,白须被鬼气掀得狂乱,“还不快结阵!那棺材里的残魂最多撑三息——”
苏檀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她趁着符阵松动的刹那,足尖点地跃上断墙,掌心按在刻满焦痕的祭坛石柱上。
指尖刚触到石面,便有滚烫的触感顺着血脉窜上来——那温度不似寻常火焰,倒像有活物在石下翻涌。
“焚星火印。”她低喃,想起阿爹临终前塞给她的半本残卷里,用血写的这西个字。
地动声比她的话音更快。
赤金色火焰从祭坛西周的地缝喷涌而出,烧穿了半片符阵。
周长老被气浪掀得踉跄后退,玄色道袍下摆燃了起来,他手忙脚乱拍火时,七枚镇魂铃“当啷”掉了三个在焦土里。
云儿的黑鸦斗篷被火星燎出洞,她尖叫着退到断墙后,却仍死死盯着苏檀,眼里的恨意混着惊恐,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好手段。”
清冽女声裹着红绫破空而来。
朱雀不知何时立在残碑顶端,赤衣猎猎,手中红绫如灵蛇窜向血符最密集处。
那红绫每扫过一道符,便有幽绿鬼火腾起,将符咒连带着怨灵一起烧成灰烬。
周长老的弟子们慌忙结印抵挡,却被红绫缠住手腕,疼得跪了一地。
苏檀的注意力早被祭坛中央的残碑吸走。
那碑身嵌着半枚月纹,与她棺上的纹路严丝合缝,像两块被劈开的玉。
她跃上碑前时,火焰自动在脚边分开,露出刻在碑底的一行小字:“月生处,锁阴阳。”
指尖触到月纹的瞬间,记忆如潮水倒灌。
她看见穿月白裙的女子跪在碑前,青丝间的玉簪碎了半截,腕上血痕还在渗血。
那是母亲,比她记忆中更年轻的母亲。
“檀檀别怕。”女人对着空气说话,指尖按在月纹上,“阿娘把它封在这里,等你长大……不是封印,是钥匙……”
画面突然破碎。
苏檀猛地睁眼,额角渗出汗珠。
她望着碑上的月纹,喉间发紧——原来阿爹说的“月生处”,不是埋葬之地,而是开启之地。
那些被九门说成“血棺之乱”的真相,那些让家族灭门的秘密,全藏在这月纹之下。
“苏檀!”谢砚的呼喊混着符咒炸裂声传来。
她转头,见他的星辰屏障己彻底碎裂,左肩被血符划开道口子,鲜血浸透玄色衣料。
但他的星图仍在掌心流转,将扑来的鬼祟一一碾碎,眼尾红痣亮得像要烧起来:“碑下有禁制!他们要——”
“我知道。”苏檀打断他。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碑上的纹路,脑海里突然闪过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纸条,被她藏在棺底夹层里的八个字:“逆阳诀起,阴阳倒转。”
赤金色火焰在她脚边翻涌,将众人的喊杀声都烧成了背景音。
苏檀望着碑上的月纹,忽然笑了,冷硬的眉峰软了一瞬。
她摸向腰间的引魂铃——那是阿爹用最后一口气塞进她手里的,此刻铃身烫得惊人,像在催促她做某个决定。
“谢砚。”她回头,眼里有火焰在烧,“帮我稳住阵眼。”
谢砚的星图骤然暴涨,将扑来的鬼祟全部弹开。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明白了什么,唇角勾起极淡的笑:“好。”
苏檀转回头,掌心按在月纹上。
火焰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在她身周凝成赤金护罩。
碑底的小字突然泛起青光,与她棺上的月纹遥相呼应。
她听见地底传来闷响,像有什么沉睡了百年的东西,正在缓缓睁眼。
“逆阳诀……”她对着碑轻声说,声音被火焰卷向谷外,“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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