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或者说萧玄那间勉强算得上整洁的卧房内,此刻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草苦涩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烛火在灯罩里摇曳,将室内陈设拉出幢幢鬼影,也映照着床榻上那个裹得像端午粽子、只露出一个苍白脑袋的身影。
萧玄觉得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又放在药罐里熬煮了三天三夜的破抹布。左肩的伤口被御医处理过,拔出了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毒矢,敷上了据说能解百毒的“玉雪生肌膏”,又用层层叠叠的干净细布裹了个严严实实。可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并未完全消散,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在伤口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更糟糕的是那“腐骨砂”的余毒,虽被压制,却如同跗骨之蛆,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他虚弱地靠在垫高的引枕上,眼神涣散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脑子里乱糟糟的。灯楼上惊魂的刺杀、替女帝挡箭的剧痛、高空坠落的绝望、缓降符的诡异、稻草垛里的狼狈…还有最后被抬回府时,沿途百姓山呼海啸般的“神仙保佑”…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
【神仙?呵…】萧玄内心自嘲地苦笑,牵动了嘴角的肌肉,又是一阵细微的抽痛,【差点摔成肉饼的神仙?被毒箭扎透肩膀的神仙?现在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这里的神仙?】荒谬感和身体的极度不适让他只想闭眼睡死过去,可伤口和余毒带来的折磨又让他难以入眠。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有力,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不是福伯那略带蹒跚的步子,也不是御医小心翼翼的脚步。萧玄心头莫名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压过了身体的难受。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清冽、尊贵、不容亵渎的龙涎冷香,如同实质般瞬间驱散了房内的药草苦涩气息。烛光摇曳,映照出一个身着玄色暗纹常服、外罩墨狐裘披风的修长身影。乌发如墨,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卸去了白日里的帝王威仪,却更显清冷绝伦。正是女帝秦昭雪!
她身后,只跟着一个如同影子般、气息近乎于无的灰衣人——影一。影一在门口便如同雕塑般站定,垂首肃立,仿佛融入了门框的阴影里。
萧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陛…陛下?!她…她怎么来了?!】巨大的惊恐瞬间攫紧了他!比面对刺客的毒箭时更甚!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秋后算账?追究他扑倒龙体的大不敬之罪?还是来确认他这个“意外”的知情者是否真的快死了?!
他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行礼,可身体像散了架,左肩的剧痛更是让他眼前发黑,刚抬起一点身子就重重地跌了回去,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陛…陛下…咳咳…” 他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抑制不住的痛楚和惶恐,“臣…臣有伤在身…未能…未能迎驾…死罪…”
秦昭雪并未阻止他徒劳的挣扎,也没有立刻说话。她缓步走到床榻前几步远的位置停下,墨狐裘的毛领衬得她下颌线条愈发冷硬。那双深邃的凤眸,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毫无波澜地审视着床上狼狈不堪的萧玄。
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他惨白如纸的脸,扫过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嘴唇,最终落在他左肩那高高隆起、渗着点点暗红血迹的绷带上。那目光里,没有关切,没有感激,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萧玄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完了…完了…这眼神…是要把我凌迟还是赐鸩酒?】萧玄内心的小人己经跪地求饶,【陛下!我真不是故意扑倒您的!那是本能!是【危机预感】逼我的啊!挡箭也是!我…我就是条想躺平的咸鱼!没想当英雄啊!您明鉴啊!】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萧玄感觉自己的冷汗己经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加剧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终于,秦昭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碎冰落入玉盘,不带一丝温度:
“伤,如何了?”
萧玄一个激灵,连忙回道:“回…回陛下!御医妙手回春,毒…毒己拔除,伤口也处理了…只…只是还需将养些时日…” 他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虚弱和小心翼翼。
秦昭雪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锁在他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虚弱的伪装,看清他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她缓缓向前又迈了一小步,距离床榻更近了。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更加清晰,混合着药味和血腥气,形成一种极其怪异而压迫的氛围。
“今夜…” 秦昭雪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萧玄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异样情绪,“…灯楼之上,凶险万分。”
萧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来了!要算账了!】他脑子里疯狂思索着能减轻罪责的措辞,“是…是臣护驾不力…让陛下受惊了…臣罪该万死…”
秦昭雪却似乎并不想听他这些套话,她的目光掠过他肩头的伤,重新落回他因紧张而微微收缩的瞳孔上,话锋陡然一转,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的平淡:
“‘东风夜放花千树’…”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凤眸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紧紧锁定着萧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下句为何?”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萧玄脑海中炸开!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炸遍全身,连左肩的剧痛都仿佛被冻僵了!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
【东…东风夜放花千树?!】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这是辛弃疾的词!是他在灯楼上,看着下方万盏灯火时,脑子里下意识闪过的一句吐槽!她…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难道…难道她当时听到了?!还是…读心术?!这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萧玄!他本就因失血和余毒而虚弱不堪的神经,在这猝不及防的灵魂拷问下,彻底崩溃!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甚至快过了思考!
在秦昭雪那如同实质的、充满压迫和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萧玄如同控的提线木偶,嘴唇不受控制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翕动着,一个完整的句子带着他惊恐的颤音,脱口而出:
“更…更吹落…星…星如雨!”
话音落下的瞬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萧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刚才更加惨白!那双因虚弱而略显涣散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惊恐、难以置信和…如同坠入冰窟般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秦昭雪,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
【完了!全完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疯狂回响!【她知道了!她真的知道了!她能听到!她能听到我的心声!扑倒!挡箭!诗词!她全知道!她全知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秦昭雪静静地站在那里,墨狐裘的披风纹丝不动。摇曳的烛光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确切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凤眸,在萧玄脱口而出“星如雨”三个字的瞬间,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深的漩涡在疯狂旋转,又似有冰冷的寒芒一闪而逝!那是一种洞悉了惊天秘密、一切迷雾豁然开朗的锐利光芒!
她微微垂眸,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再抬眼时,眸中己恢复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的锐利只是烛光的错觉。
她看着床上那个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惊恐和绝望在支撑着躯壳的萧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带着三分了然、三分玩味、西分冰冷审视的弧度。
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淬了冰的玉石相击,清晰地敲打在萧玄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爱卿总是…语出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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