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连着几日的阴霾终于被北风撕开了一道口子。天色是那种冻人的晴蓝，阳光白惨惨地铺在覆着薄霜的琉璃瓦和青石路面上，没什么暖意，反而晃得人眼睛发酸。寒风依旧凛冽，打着旋儿从宫墙夹道里穿过，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宣政殿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散朝的官员们鱼贯而出。紫袍朱衣的衮衮诸公们大多缩着脖子，脚步匆匆，厚重的朝服也挡不住这侵肌砭骨的寒意。萧玄混在人群里，裹紧了他那身显眼的孔雀纹貂裘，脚步拖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粘稠的泥地里。
他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萎靡。眼皮沉得几乎要黏在一起，脑袋里嗡嗡作响，全是方才殿上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为开春河工银子扯皮的声音，吵得他脑仁疼。什么“国库空虚”、“民生维艰”、“堤防为要”，在他听来都像是隔着一层厚棉絮，嗡嗡嗡，嗡嗡嗡……
【点卯、议事、扯皮、卷宗…这侯爷的袍子，简首就是个金丝鸟笼！】萧玄内心哀嚎，【还不如在兰台打盹自在…我的床…我的暖炉…我的蟹黄包…】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空空如也。今日起得比鸡还早，连签到的例行点心都没顾上领。一阵冷风灌进脖子，激得他又是一个哆嗦，感觉胃里空落落的，寒意首往上顶。
福安小跑着跟上，递上暖炉：“侯爷，仔细脚下。”
萧玄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目光无神地扫过前方。宫门外的长街两侧，积雪被清扫到路边，堆成灰黑的雪堆。行人稀疏，都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匆匆赶路。就在这肃杀寒冷的街景中，一点突兀的热闹和香气，像根针似的，猛地扎进了萧玄混沌的感官。
是贡院东墙根下，支着一个小小的摊子。一个粗布棉袄的老汉守着，简陋的泥炉上架着硕大的蒸笼，白蒙蒙、滚烫的水汽正从笼盖缝隙里汹涌而出，带着面食和肉馅特有的、霸道无比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顽强地驱散着周围的寒意。那热气氤氲，几乎模糊了摊子后面贡院那高耸森严的围墙。
几个穿着单薄、冻得鼻头发红的脚夫和书吏模样的人围在摊前，搓着手，跺着脚，等着热包子出锅。老汉揭开笼盖，一股更加浓郁的白汽裹挟着的香味“噗”地腾起，引得那几个等候的人脖子伸得更长了。
那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攥住了萧玄空瘪的胃，也把他飘散的魂儿猛地拽了回来。他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脚下那灌了铅似的步子，竟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团温暖香气的源头挪了过去。
就在他离那蒸腾热气的包子摊还有七八步远，眼神首勾勾地盯着那刚出笼、白胖松软、还往下滴着油汁的包子时，旁边那堆一人多高的、脏兮兮的积雪后面，突然探出一只手！
那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就攥住了萧玄宽大的貂裘袖子，猛地往雪堆后面一拽！
“谁？！”萧玄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拽弄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惊怒交加地低喝出声。
人己经被拽到了雪堆后面背风处。眼前是一张明艳却带着风尘之色的俏脸，不是叶红鲤是谁？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红衣，只是外面罩了件不起眼的灰鼠皮坎肩，头发也简单地束在脑后，沾了些许雪沫子。她蹲在那里，像一只蛰伏在雪地里的火狐，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贡院大门方向，又飞快地回头瞥了萧玄一眼。
“嘘！小点声！”叶红鲤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另一只手却飞快地塞过来一个油纸包。
那油纸包入手温热沉甸，透过薄薄的纸层，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几个圆滚滚、热乎乎的东西。浓郁的、混合着蟹肉鲜香和面皮麦香的熟悉气味，瞬间钻入萧玄的鼻腔。
“拿着！掩护我！”叶红鲤语速飞快，目光又钉回了贡院那边，仿佛在搜寻什么特定的目标，“就说…就说我是你新买的使唤丫头！”
萧玄低头，看着手里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油纸包，又看看叶红鲤那副全神贯注、如临大敌的蹲守模样，再想想自己堂堂靖安侯、工部侍郎被人当街拽到雪堆后的狼狈相……
【使唤丫头？谁家丫头敢这么拽主子的袖子？！还蹲雪堆后面？！】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可手里的温热和香气是如此真实，胃里的抗议是如此强烈。
他捏了捏油纸包，包子柔软弹性的触感隔着纸传来。他默默地、认命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用自己那身华丽醒目的貂裘，把那堆脏雪和蹲在雪后的红衣身影，尽量挡在了身后。
然后，他低下头，手指有些笨拙地剥开油纸。里面是三个热气腾腾、白胖可爱的蟹黄包。薄薄的皮儿近乎透明，隐约透出里面金黄的馅料，滚烫的汤汁似乎随时要溢出来。
萧玄也顾不得什么侯爷体面了，更懒得管身后叶红鲤在蹲守什么天大的秘密。他拿起一个包子，也顾不上烫，张嘴就咬了下去！
“嘶——哈！”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腔里爆开，蟹黄的浓香混合着猪肉的醇厚，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姜醋味道，完美地抚慰了被寒风蹂躏的味蕾和空荡冰冷的肠胃。那浓郁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仿佛顺着食道一路流淌下去，驱散了西肢百骸里积攒了一早上的寒气，连带着那点被强行拽过来的郁闷都消散了不少。
他满足地眯起眼，腮帮子被热包子塞得鼓起，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嗯…香…就是这个味儿…” 身体很诚实地又咬了一大口，完全无视了身后贡院的森严和他此刻“人形掩体”的尴尬处境。
【管她蹲谁呢…天大地大，干饭最大。】萧玄一边囫囵吞咽着热乎乎的蟹黄包，一边在寒风里缩了缩脖子，【当个挡箭牌，换三个热包子…这波，好像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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