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
咸阳宫的钟鼓刚刚敲过卯时，铜炉里的龙脑香还未散尽，李斯就带着九卿重臣跪了满殿。六十西根青铜柱映着晨光，将他们的影子压在白玉丹陛上，像一排排倒伏的圭臬。
“陛下！”李斯的玉笏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刘越乃楚地布衣，无尺寸之功于秦，骤升太子太傅，恐难服众！况且，太子还未立，这太傅之职位……”他身后的御史大夫立刻附和：“丞相所言极是！太傅之位，当由宗室勋贵或三朝元老担任，岂容一介书生染指？”
秦始皇将竹简往案上一掷，简册碰撞声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雀儿。“当年张仪入秦，也非秦人，”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冕旒在晨光中晃动，“诸位忘了，是谁凭三寸不烂之舌，破了六国合纵？”
廷尉冯劫出列，袍角扫过殿中冰水：“陛下，张仪虽非秦人，却有定国安邦之策。刘越不过善治水、能言辩，岂能效仿先贤？”话音未落，刘月从末位御史行列中走出，紫袍在一众卿大夫的玄色朝服中格外显眼：“冯廷尉此言差矣——当年张仪以‘连横’破合纵，靠的是审时度势；今日臣治郑国渠、谏焚书事，靠的亦是为大秦谋长远。太傅之职，重在‘辅翼储君’，而非论出身贵贱。”
“住口！”李斯猛地抬头，额角青筋跳动，“你一个侍御史，安敢在朝堂上与三公九卿辩驳？陛下，臣请三思！若让此等儒生占据太傅之位，恐开‘以文乱法’之先河！”他刻意加重“儒生”二字，引得几位法家大臣纷纷点头。
秦始皇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李斯啊李斯，”他拿起案头的太傅金印，印纽上的蟠螭纹在阳光下流转，“你做了二十年丞相，是不是忘了，朕才是君，你是臣？”金印被重重顿在案上，发出嗡鸣，“当年武王举鼎，甘茂力谏而止；今日朕封太傅，你却带头反对——莫非在你心里，丞相之位比君命还重？”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得李斯脸色煞白。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吕不韦门下当舍人时，正是靠进献《谏逐客书》才得秦始皇赏识，此刻被用“客卿”之事反问，竟一时语塞。“臣……臣不敢。”
“陛下，”太仆嬴腾出列打圆场，“丞相也是为大秦社稷考虑。太子太傅关系国本，臣以为……”
“够了。”秦始皇打断他，目光落在刘月身上，那眼神锐利如旧，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刘越虽非秦人，却有经纬之才；虽无爵禄，却怀社稷之心。朕意己决，立刘越为太子太傅，兼领侍御史事。再有异议者，以‘惑乱朝政’论处！”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香炉里的青烟袅袅上升。刘月跪在丹陛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殿外更鼓重合。当典仪官宣读制书时，她瞥见李斯紧握的玉笏上裂了道细纹。
退朝后，蒙毅在偏殿拦住她，玄色朝服上的獬豸纹沾着晨露：“太傅，方才陛下说‘再有异议者以惑乱朝政论处’，可是专为李斯而发？”
刘月接过内侍递来的热汤，见汤面映出自己微颤的睫毛：“蒙将军，你可知当年商鞅变法时，甘龙、杜挚为何反对？”
“因变法触动旧贵族利益。”
“是啊，”她吹着热气，想起朝堂上那些勋贵大臣的脸色，“今日封太傅，触动的是李斯的权柄。他怕的不是我，是太子将来推行仁政，夺了他法家的风头。”正说着，赵高端着茶盏走来，翡翠扳指在廊下晃得人眼晕：“恭喜太傅，贺喜太傅！方才在殿外，还听见丞相说‘陛下真是慧眼识珠’呢。”
这明显的假话让蒙毅皱眉，刘月却笑着接过茶盏：“有劳赵大人传话。只是不知，丞相何时有空，能与刘某探讨一下《商君书》里的‘壹教’之法？”赵高脸上的笑容僵住，匆匆行礼退下。蒙毅看着他的背影，手按在剑柄上：“太傅，赵高此人……”
“我知道。”刘月将冷掉的汤递给阿忠，“他是李斯的刀，现在又想往陛下身边凑。方才在殿上，我看见他袖口绣着只有太傅才能用的山纹——这是僭越。”她顿了顿，望着远处李斯的车驾消失在宫墙拐角，“蒙将军，你还记得陛下给的卫尉符节吗？今晚亥时，我们去符玺令府走一趟。”
月上中天时，两人换上夜行衣，从宫墙狗洞钻出。符玺令府的库房里，赵高正与符玺令低语，案上摊着几份空白诏书，最上面那份写着“黜公子扶苏，贬为庶人”。刘月屏住呼吸，从瓦缝里看见赵高用朱砂在诏书上画押，那手势与李斯平日批阅奏折的习惯如出一辙。
“……等陛下东巡时，就说太子与太傅谋反，”赵高的声音透过窗纸传来，“这几份假诏书，先用‘皇帝行玺’盖上，等事成就……”他的话没说完，蒙毅的羽箭己钉在案上，箭头擦着赵高的指尖而过。
“来人！！抓刺客！！”侍人惊呼，顿时乱作一团。
两人趁乱逃出，刘月顺手扯走了那份假诏书，墨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赵高，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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