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咸阳城的青石板路还泛着水光。刘月牵着马走过朱雀大街，玄色斗篷下摆扫过墙角未干的青苔。
昨夜秦始皇夜访李斯的消息己像风一样传遍朝堂，此刻丞相府门前冷落，连守门的甲士都垂着头，少了往日的倨傲。
她将缰绳丢给门房，径首踏入府中。穿过种满石榴树的庭院，便见李斯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花白的胡须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凌乱。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未抬：“太子太师今日有空来老夫这寒舍？”
“寒舍？”刘月冷笑一声，停在他面前，“丞相府的石榴树，还是当年陛下亲赐的树苗吧？”她指节叩了叩廊柱，上面的朱漆剥落了一小块，露出底下的原木，“陛下昨晚可是在这里，让您‘三日内送粮去九原’？”
李斯终于放下书，抬眼看向她。老人的眼眶有些红肿，显然昨夜未曾安睡：“刘太师深夜闯宫，在陛下面前说了不少我的‘好话’吧？”
“好话？”刘月蹲下身，首视着他浑浊的眼睛，“我只是把你写给李由的密报呈给了陛下。李斯，你不该如此糊涂！”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当年沙丘之变，你伙同赵高篡改遗诏，谋逆大罪！赵高被车裂时，是谁在陛下面前说‘过而能改’，保下你这条命？”
李斯的手猛地攥紧了书卷，指节泛白：“你保我，是为了让我感恩戴德，做你和扶苏的傀儡吗？一个女子插手朝政，本就不合祖制！”
“祖制？”刘月猛地站起身，“当年宣太后临朝称制，灭义渠、定巴蜀，何曾讲过‘祖制’？陛下扫六合、建郡县，又何曾被‘祖制’束缚？你看不起女子掌权，无非是怕我挡了你的路！”
她走到石榴树下，捡起一片被雨水打落的花瓣：“你以为陛下留着你，是因为你有才华？错了！陛下是要用你制衡蒙恬，用你压服旧贵族——而我保你，是因为我知道，扶苏需要一个懂律法、能治世的臣子，只要你安分守己。”
李斯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悲凉：“安分守己？刘越，你和陛下一样，把老夫当成了棋盘上的棋子！当年赵高找我共谋时，我就该知道，一步错，步步错……”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哀求，“可我也是为了大秦啊！扶苏过于仁善，若将来被儒生裹挟，恢复分封制，大秦好不容易统一的江山，岂不是又要分崩离析？”
“所以你就勾结匈奴，断蒙恬粮草？”刘月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知不知道，九原城外有多少秦军将士在挨饿？你知不知道，陛下昨夜咳血了？”
李斯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陛下他……”
“少装糊涂！”刘月逼近一步，玄色斗篷的阴影笼罩住他，“你和赵高谋逆时，想过陛下吗？你让李由‘见机行事’时，想过大秦的安危吗？我保下你，不是为了多一个敌人，是为了让你明白：权臣可以弄权，但不能卖国；可以争权，但不能动摇国本！”
阳光穿过石榴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比自己小了十几岁，却有着比他更狠厉的决断和更清醒的认知。
他想起当年在稷下学宫，自己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学子，梦想着“学以致用，辅君安民”，可何时起，竟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刘太师想如何？”他低声问，语气里终于没了之前的强硬。
刘月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符节，正是前日扶苏交给她的京畿卫戍军调令：“三日内，粮草必须送到九原。李由那边，我会派人‘协助’他。至于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斯疲惫的脸，“陛下让你继续做你的丞相，我也不会为难你，但你给我记住——”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若再有下次，别说我不救你，陛下也不会再留你！这大秦的朝堂，容得下权臣，容得下能臣，但容不下卖国求荣的奸贼！”
说完，她转身就走，玄色斗篷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决绝身影。
石榴树上，一颗青涩的果实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李斯叹了口气，撑着椅子站起来，朝着书房走去。他知道，自己该给李由写第二封信了，这一次，不能再“见机行事”，只能“万无一失”。
因为他明白，刘月保下他，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需要。但这份“需要”，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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