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冰棱如碎玉般坠落,砸在青铜螭首排水嘴上,迸出的脆响与嬴政“善待”二字的余韵绞在一起,在空旷的章台宫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陛下……”一位佝偻着背的侍从趋前半步,目光扫过张良时带着审视。自赵高死后,他便接替了他的位置,但是没有了赵高的权利。
他伺候始皇帝这么长时间,从未见陛下对刺客如此宽纵——当年荆轲的尸身被弃于市,高渐离因击筑时暗藏铅块,被熏瞎双眼仍遭处死,而眼前这个张良,不仅活着走出殿门,还得了“善待”的口谕。
嬴政摆了摆手,袍袖扫过御座扶手上的蟠龙纹,指腹蹭过龙睛位置的红宝石,那是灭楚时从郢都宫殿拆来的旧物。
他望着殿外的云隙,残月的清辉漏下来,照亮阶前张良跪拜处的砖缝——那里嵌着半片未及清扫的冰棱,像极了六国旧臣心中未化的坚冰。
“他懂了。”嬴政的声音轻得像殿角蛛网,“懂了‘天下’二字,比‘家国’更重。”
张良被带出章台宫时,禁军统领特意解开了他腕间的铁镣。
寒风吹过宫道,他下意识拢紧囚服,却触到袖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硬物——掏出一看,竟是枚青铜鱼符,鱼眼处嵌着米粒大的朱砂,正是太史令署的最低等通行符。
他猛地回头,见宫墙上的望楼里,一个纤细身影一闪而逝,月白披风的下摆掠过围墙,像极了刘月常穿的那袭。
“张先生请。”禁军校尉抬手示意,语气比想象中客气。
走过青铜雁灯时,张良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韩亡于疏,非亡于秦。若逢乱世,切记‘顺势而为’。”那时他只当是遗言,此刻却在鱼符的冰凉触感中,忽然懂得了“顺势”二字的分量——
始皇帝的铁腕或许粗暴,却像一把快刀,斩断了百年混战的乱麻,而他张良,若执意抱着断麻痛哭,终究是看不清前路。
太史令署的古籍阁比天牢暖和些,架上的简牍按六国分野排列,楚地典籍单独占了三排。张良抚摸着刻着“郢都遗书”的木匣,指腹触到匣底暗纹——那是楚国特有的凤鸟图腾,却被秦人用隶书刻了标签。
他忽然笑了,笑自己曾以为能凭一己之力逆转乾坤,却不知个人执念在“天下一统”的洪流里,不过是片随波逐流的落叶。
“先生可还习惯?”刘月的声音从阁门传来,她捧着个陶炉,炉上炖着楚地的姜茶,“知道先生畏寒,特意让膳房加了蜀地花椒。”
茶汤的香气混着花椒的辛味弥漫开来,张良接过陶碗时,发现碗底沉着片茱萸叶——楚俗重阳佩茱萸,驱邪避灾。
他抬眸看向刘月,见她发髻上别着支新折的蜡梅,明黄花瓣与秦式襦裙的玄色形成刺眼的对比,忽然明白,这个女子一首在秦与楚、古与今之间,走钢丝般寻找着平衡点。
“陛下……为何放过我?”张良呷了口姜茶,暖意从胃里泛起,却驱不散心底的疑惑。
刘月将陶炉放在矮几上,炉火烧得竹简影子明明灭灭:“因为陛下知道,杀了一个张良,还有千百个‘张良’藏在江东。但留下一个张良,却能让六国旧部看见——连博浪沙的刺客都能在咸阳容身,大秦的胸襟,比他们想象的更宽。”
她顿了顿,拨了拨炉中炭火:“先生还记得密室里的户籍简吗?蜀郡有个叫‘郑奴’的奴隶,因开垦荒地有功,去年己被除籍为庶人。这样的例子,在大秦并非孤例。陛下的‘暴政’是真,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穿越大秦之祖龙为我俯首 开创之功也是真,就看你愿不愿意帮助陛下,帮助他建一个‘万世之基’。”
炉中爆出个火星,溅在张良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万世之基!
“我替先生申请了个差事。”刘月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整理六国农桑典籍,辑成《天下耕织要术》。陛下说了,若书成,可免先生刑徒身份,赐田百亩。”
张良接过帛书时,发现末端有始皇帝的朱批,笔迹比平日潦草,却在“耕织”二字上重重顿了笔。他忽然想起,在韩宫时,父亲常对着荒芜的井田叹气:“礼崩乐坏,农本不固,国焉能存?”此刻大秦要辑天下农书,岂非正是“农本”的极致践行?
“太师……”张良抬头,烛光在他眼中映出从未有过的清明,“你到底是谁?为何总能……”
“我是谁不重要。”刘月打断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重要的是,先生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在这盘棋里,为苍生落一子。”
夜风穿过古籍阁的窗棂,吹得简牍哗哗作响。张良望着刘月眼中倒映的烛火,那光比章台宫的百戏俑灯更暖,比密室里的孤灯更亮。
他想起项梁在江东招兵时,总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却从未想过,亡秦的或许不是楚,而是秦自身的苛政,亦或是……未能及时转身的固执。
只是现在,他低下头,他觉得秦国现在己经不那么苛刻了。
“好。”张良将帛书卷好,放在陶炉旁,“我会辑好农书,也会……盯着江东。”
刘月笑了,端起自己那碗姜茶,与他的陶碗轻轻一碰,茶汤晃出的涟漪映着两人的影子。殿外又传来隐隐雷声,这次却远了些,像历史的车轮在远处碾过,留下深深的辙痕。
当张良在古籍阁挑灯夜战时,章台宫里的嬴政正对着会稽郡舆图。内侍捧着刚煎好的丹药上前,见陛下用朱笔在吴县旁边画了个圈,圈里写着“项氏”二字,却在“氏”字末尾,添了道犹豫的顿笔。
“陛下,夜深了。”
嬴政摆了摆手,指尖划过舆图上的长江水道,那里用螺钿嵌着粼粼波光。
他想起张良离开时,背影虽佝偻,却透着一股不再执拗的平静,忽然觉得胸口的憋闷轻了些。
或许刘月说得对,收服一个张良,比杀十个项梁更有用——
算算时间,她也该了吧,不是小女孩了,笄礼该办了。
惊雷彻底远去时,古籍阁的烛火仍亮着。张良摊开一卷残破的《楚地农歌》,上面记载着“火耕水耨”的旧法,他提笔在空白处批注:“秦法‘以牛田’,当推广至吴越,可增粮三成。”
墨汁落在竹简上,晕开的痕迹像极了章台宫檐角坠落的冰棱,看似坚硬,却终将在时代的暖阳里,化为滋养新土的春水。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观星台上,刘月正望着东南方向的天区,那里的南斗星群异常明亮。她袖中紧握着一枚从未来带来的指南针,指针微微颤动,指向的却不是地理上的南方,而是历史长河中,那道若隐若现、可能改变命运的微光。始皇帝的咳嗽声,张良的批注声,项梁在江东的练兵声,都在这寂静的夜里,汇成一盘越下越险的棋,而她,必须握住手中的每一枚棋子,哪怕惊雷落棱,也要在铁腕与苍生之间,找到那杆平衡天下的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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