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纸鸢蔽日
“风筝?!”李元芳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迸发出兴奋的神采,“大人高见!唯有此物可行!巨大风筝,携重物升空,借西北大风之势,于县城上空倾倒粉末…好大的手笔!好精密的算计!”
狄仁杰目光灼灼,盯着手中的油布碎片和粗绳:“不错!此油布坚韧防水,正是制作大型风筝翼面的上佳材料!这绳索,粗壮浸油,异常结实,必是操控牵引风筝、承重之用!矿坑洼地,避风隐秘,正是组装和放飞此庞然大物的绝佳场所!岩壁上的刮痕,便是那沉重风筝在强风拖拽下,摩擦岩壁所留!”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阳曲县上空晴朗的蓝天,仿佛要穿透时空,看到三日之前那惊悚的一幕:一只巨大的、狰狞的“幽灵”,在无人知晓的矿坑深处被悄然拼凑,然后在呼啸的西北风助力下,如同垂天之云,无声无息地升入高空,将致命的“血粉”泼洒向毫无防备的城池。
“陈万金…好一个陈万金!”狄仁杰声音冷冽,“为掩盖三年前枯井杀人的罪行,恐白骨因干旱地裂而暴露,竟能想出如此惊天动地、瞒天过海的法子!伪造‘天泣’异象,引发全城恐慌,一旦枯井白骨之事泄露,便可顺理成章归咎于鬼神天罚,无人再敢深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毒,心肠之险恶,令人发指!”
“大人,如今人证(陈福之供述限于埋尸)、物证(铁屑、赭石粉、油布绳索)己指向陈万金,更有这风筝诡计佐证其动机与手段!是否立即拿人?”李元芳急切问道。
“不忙。”狄仁杰抬手,目光深邃,“陈万金树大根深,在阳曲势力盘根错节,仅凭管家陈福关于埋尸的部分供词和这些间接物证,他必然百般抵赖,反诬我等构陷!要撕破其伪装,需有一锤定音、令其无可辩驳之实证!这风筝,便是关键!”
他走到案前,铺开纸张,拿起画笔:“元芳,你即刻持我手令,秘密寻访阳曲及附近州县手艺最精、曾制作过最大风筝的老匠人!尤其要寻找那种能用厚油布、能承载数十斤乃至上百斤重物升空的特大风筝的制作者!务必请来,本官要亲问!”
“是!”李元芳领命,再次如旋风般冲出。
狄仁杰则伏案疾书,凭借对物证碎片(油布大小、绳索强度、矿坑痕迹)的精确测量和推演,结合当日风力风向,在纸上勾勒、演算。他要推算出那只“血鸢”可能的尺寸、结构、操控方式,以及最关键的一点——它需要多大的升力,才能承载那足以染红一城的数百斤粉末?
时间在紧张的计算和等待中流逝。翌日午后,李元芳带回了一位年逾古稀、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匠人,姓鲁,是并州府有名的“风筝鲁”,年轻时甚至造出过能载孩童离地数尺的巨鸢。
狄仁杰亲自相迎,奉茶,态度恳切:“鲁师傅,叨扰了。本官有一疑难,非您这等巧匠不能解。”
狄仁杰将油布碎片、绳索样品以及自己在纸上推算的尺寸、结构草图递给鲁师傅,并将“血雨”实为铁屑赭石粉混合、需从高空大面积撒播覆盖全城的设想,隐去案情关键,简略道来。
鲁师傅起初听闻要制作如此巨大、能携带数百斤粉末升空的风筝,惊得胡子首翘。但当他仔细检视油布碎片和绳索的质地、强度,再结合狄仁杰精确的草图与计算(包括对风力的估算、翼面升力系数的推演),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放出光来。
他抚摸着坚韧的油布,掂量着粗壮的绳索,又对着狄仁杰的草图沉吟良久,最终用力一拍大腿:“妙!狄大人真乃神人也!此等构想,匪夷所思,然…确有可能!”他指着草图,“大人所绘骨架结构,以坚韧楠竹为龙骨,十字交叉,辅以斜撑加固,甚为合理!此等厚油布,防风防水,韧劲十足,正合巨鸢之用!绳索浸透桐油,抗拉极强!若选准天时——如那日般的强劲西北风,再于高处(如城南矿坑背风坡)施放,由精壮汉子十数人操控绞盘绳索…确有可能将此庞然大物送入高空!”
老匠人越说越兴奋,眼中闪烁着匠人遇到挑战时的光芒:“至于撒播粉末…更简单!可在风筝腹部,悬挂特制的大皮囊或木斗,装满粉末,以机括控制开合。待风筝升至预定高空,风向稳定,只需拉动绳索,打开机关,粉末便可借风力,均匀泼洒而下!覆盖方圆数里,不在话下!”
鲁师傅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彻底验证了狄仁杰的推断!理论可行,物证契合!
“多谢鲁师傅解惑!”狄仁杰郑重施礼。送走老匠人后,他眼中只剩下冰寒的决断。
“元芳!秘密调集可靠人手,备齐材料:按此尺寸,仿制一架小型验证风筝!不需巨大,但结构、材质、特别是这粉末容器机关,务必与我们所推测的凶手手法一致!再准备少量赭石粉,无需铁屑,以免引人注目。”
“大人是要…当场演示?”李元芳瞬间明白了狄仁杰的意图。
“不错!”狄仁杰斩钉截铁,“百闻不如一见!唯有让所有人亲眼目睹这‘血雨’如何人为制造,方能彻底粉碎陈万金的谎言,击溃其心理防线!地点…就选在发现油布绳索的城南矿坑!时间,定在明日午后,若天公作美,当有西北风!”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李元芳热血沸腾,领命而去。
次日,城南废弃矿坑。
天空湛蓝,阳光炽烈。强劲的西北风穿过矿坑嶙峋的山岩,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卷起地上的尘土,正是放飞的绝佳时机。
矿坑深处那片避风的洼地,此刻成了临时的校场。狄仁杰、张松以及少数被允许在场的亲信衙役肃然而立。一架翼展近两丈、以厚实油布为面、楠竹为骨、结构精巧的验证风筝己组装完毕,静静卧在地上。风筝腹部悬挂着一个特制的木斗,里面装着半斗鲜艳的赭石粉。几个精壮的衙役紧紧把持着缠绕在沉重绞盘上的粗韧绳索。
陈万金也被“请”到了现场,他脸色阴沉,眼神闪烁不定,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不知道狄仁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地、此物,无不让他心惊肉跳!
“陈员外,看仔细了。”狄仁杰目光如电,扫过陈万金,声音平静无波,“本官今日,便让你看看,何为‘天泣’真相!放!”
一声令下,绞盘在衙役们的号子声中嘎吱转动!粗壮的绳索瞬间绷紧!那巨大的风筝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在强劲西北风的鼓荡下,猛地昂起头,挣脱大地的束缚,呼啸着冲天而起!
风势猛烈,风筝扶摇首上,很快便升到了数十丈的高空。油布翼面在阳光下反射着暗沉的光,在湛蓝的天幕上投下一个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阴影,如同盘旋的秃鹫。
地面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仰头望着那只越来越小的风筝。
狄仁杰看准时机,果断下令:“开——斗!”
绞盘旁操控机关绳索的衙役用力一拉!
高空中,风筝腹部的木斗底部挡板骤然打开!
霎时间,一团浓郁的红褐色烟雾如同炸开的妖花,从风筝腹部喷涌而出!西北风立刻攫住了它,将其撕扯、拉长、扩散,形成一片不断扩大的、翻滚的赭色烟云!
烟云随风迅速飘向矿坑东南方向,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红晕。粉末洋洋洒洒,随风飘落,覆盖了下风处一片不小的区域。岩石、地面、荒草…迅速被染上了一层刺目的红褐色!
“血…血雨!是那天的血雨!”有衙役失声惊呼,指着那片被染红的区域,脸色煞白。
“天啊…真的是…是人造的!”张松县令目瞪口呆,指着天空那仍在播撒“红雾”的风筝,又看看脚下被染红的土地,浑身发冷,看向狄仁杰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再看向陈万金时,则充满了愤怒。
陈万金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他身体剧烈一晃,若非旁边衙役扶着,几乎瘫倒在地。他死死地盯着高空中那只仍在播撒“血色”的风筝,又低头看着矿坑洼地岩壁上那几道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由巨大风筝拖拽摩擦留下的深痕,最后目光落在狄仁杰冰冷如铁的脸上。
所有的镇定,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在这无可辩驳、重现于眼前的“神迹”面前,彻底崩塌!他精心构筑的、用来欺骗天地的血色谎言,被狄仁杰以同样震撼的方式,当众戳穿!
“不…不可能…你…你怎么会…”陈万金失魂落魄地喃喃,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狄仁杰不再看他,目光投向高天。那巨大的风筝完成了使命,在衙役们的操控下,开始缓缓回收。风筝的阴影掠过矿坑,如同揭开了笼罩阳曲县三日的血色幕布。
真相的阳光,终于要毫无阻碍地照射下来。狄仁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穿透一切迷雾的力量:
“天象岂可欺?人心之毒,更胜血雨!陈万金,你的戏法,演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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