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天血鉴
验证风筝如同最后一柄重锤，彻底击碎了陈万金的心防。那在矿坑上空重现的、翻滚扩散的赭色烟云，那被染得刺目惊心的岩石土地，将他精心策划的“天泣”骗局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狄仁杰那句“人心之毒，更胜血雨！”更是如同惊雷，炸得他魂飞魄散。
当李元芳带着如狼似虎的衙役，以雷霆之势包围陈府时，陈万金己然如泥，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了。他那道貌岸然的伪装被彻底撕碎，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绝望。
搜查异常顺利。在后花园假山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由机关控制的密室中，衙役们找到了尚未被完全销毁的罪证——巨大的楠竹龙骨被粗暴地劈砍断裂，坚韧的厚油布被撕扯成条状，但骨架的基本形态和那巨大的规模，仍可清晰辨认。几个特制的、用于盛装粉末的大皮囊和带有精巧开合机关的木斗散落一旁，内壁上还沾着未曾清洗干净的暗红褐色粉末残留物。沉重的绞盘、粗韧的浸油绳索堆积如山。角落里，甚至还有几包未来得及处理的铁屑和赭石原矿！
铁证如山！
阳曲县衙，正堂。气氛肃杀，威严肃穆。狄仁杰端坐主位，并州都督的威严与代天巡狩的凛然正气笼罩全场。张松陪坐一旁，神情激动又带着后怕。堂下衙役手持水火棍，肃立无声。堂外，闻讯赶来的百姓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人人翘首以盼，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陈万金被两名衙役架着拖上堂来。他早己不复昔日富绅的从容气度，锦袍污秽，头发散乱，脸色灰败如死人，眼神空洞，浑身如泥，几乎无法站立。李元芳亲自押解，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
“带人证苏婉娘！”狄仁杰声音沉缓，却带着穿透公堂的力量。
苏婉娘被搀扶上堂。当她看到堂上堆积如山的物证——那巨大的风筝残骸、绞盘绳索、皮囊木斗，尤其是看到在地的陈万金时，仿佛被注入了莫大的勇气。多日来的恐惧、屈辱、悲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她猛地挣脱搀扶，扑倒在地，向着堂上狄仁杰的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青天大老爷！民妇苏婉娘，为亡夫柳清泉，鸣冤啊——！”这一声哭喊，积蓄了整整三年的血泪，凄厉绝望，首冲云霄，让堂外所有百姓都为之动容，瞬间安静下来。
苏婉娘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控诉：“三年前…陈万金这恶贼…假仁假义，借口资助亡夫读书…实则是贪图民妇…他设下赌局圈套，诬陷亡夫欠下巨债…趁亡夫走投无路，强逼民妇为妾…亡夫不肯，誓死不从…陈万金便假意和解，于七月初三夜，骗亡夫至城西枯井旁…指使管家陈福…将亡夫…推入井中…活活摔死啊！民妇亲眼所见…却被他囚禁府中，以性命相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求大人为亡夫伸冤！为小妇人做主啊！”她重重磕头，额上瞬间一片青紫。
“你…你这贱人…血口喷人！”的陈万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挣扎抬头，眼中射出最后一丝怨毒凶光，还想抵赖。
“带陈福！”狄仁杰一声断喝，如同惊堂木拍下。
早己在侧间被李元芳“关照”过、精神几近崩溃的陈福被拖上堂。他一看堂上阵势，看到那如山铁证和状若疯魔的苏婉娘，再对上狄仁杰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陈福像一摊烂泥般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的招！小的全招！是…是老爷！是陈万金指使的！三年前七月初三夜里…老爷让小的假扮赌坊中人，将柳清泉骗至枯井边…趁他不备…是小的…是小的亲手将他推了下去！小的听见井底一声闷响…就…就再没声了…老爷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封口…还威胁小的若敢泄露，就杀小的全家…小的罪该万死！求大人开恩啊！”他涕泪横流，将陈万金如何设局、如何诱骗、如何下令杀人、如何埋尸枯井的过程，抖落得一干二净。
人证（苏婉娘、陈福）、物证（风筝残骸、绞盘绳索、粉末容器、铁屑赭石、井中骸骨、诉状）环环相扣，形成一张无可逃脱的铁网，将陈万金死死罩住。
狄仁杰目光如寒冰利剑，首刺陈万金：“陈万金！枯井白骨，临终血状，人证物证俱在！更有你为掩盖罪行，耗费巨资，制作庞然巨鸢，以铁屑赭石粉伪造‘血雨’天象，惑乱人心，欲借鬼神之说掩你滔天罪恶！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陈万金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他张了张嘴，喉头咯咯作响，却再也发不出一个狡辩的字眼。所有的阴谋算计，所有的富贵荣华，在这煌煌公堂之上，在这如山铁证面前，都化作了泡影。他面如死灰，眼神彻底涣散，像一截腐朽的木头般瘫倒下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狄仁杰不再看他，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堂外那些屏息凝神的百姓脸上。他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公堂上回荡，如同正义的雷霆。
“案犯陈万金，为富不仁，贪色忘义！设局构陷，谋财害命，残杀书生柳清泉，推入枯井，致其颈断身亡！事后更囚禁苦主之妻，逼其为妾！罪行败露在即，不思悔改，反变本加厉！耗费巨资，制作邪鸢，以铁屑赭石粉伪造‘天泣’血雨，散布妖言，惑乱民心，意图假借天威，掩盖其杀人罪行！其心可诛，其行可鄙，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狄仁杰的声音洪亮如钟，字字千钧，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依《唐律疏议·贼盗律》：‘诸谋杀人者，斩！’《职制律》：‘诸造妖书及妖言者，绞！’陈万金身犯谋命、囚禁、伪造天象、妖言惑众数项大罪！数罪并罚，判——斩立决！家产抄没，半数充公，半数赔偿苦主苏婉娘，以资赡养！管家陈福，为虎作伥，亲手行凶，判斩监候，秋后处决！柳清泉骸骨，以礼厚葬，立碑昭雪！”
判决一出，堂外百姓先是一寂，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青天！狄青天啊！”
“杀得好！为柳相公报仇了！”
“我就说那血雨邪门！原来是这黑心肝的弄鬼！”
“狄大人明镜高悬！阳曲有救了！”
欢呼声、赞叹声、喜极而泣声汇成一片，久久不息。压在阳曲县城上空三日的那片血色阴霾，在这一刻，被狄仁杰手中那柄无形的正义之剑，彻底驱散！
苏婉娘早己哭晕在地，被衙役小心扶下。陈万金如同一滩真正的烂泥，被拖死狗般拖出公堂，等待他的，是明正典刑的鬼头刀。
阳光炽烈地照耀着阳曲县衙明镜高悬的牌匾，也照耀着衙门外欢呼雀跃的人群。狄仁杰在如潮的颂扬声中缓缓起身，走到堂前。他望着衙门外重现清朗的天空，望着百姓们脸上久违的、劫后余生的笑容，再想到枯井中那具扭曲的白骨和紧握诉状的断手，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唯有深沉的喟叹。
他微微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虚无之处，声音低沉，却带着洞穿世情的苍凉与坚定，仿佛是对那井底冤魂的告慰，也是对这朗朗乾坤的宣言：
“天象岂可欺？鬼神岂可诬？这世间真正可怖的，从来不是血雨腥风，而是…人心之毒啊！唯以正心，持正法，方能…涤荡妖氛，还这天地…一片青白！”
声音不大，却在李元芳、张松及所有在场之人的心头，重重敲响，余音不绝。阳曲县这场由人心之恶导演的血雨腥风，终在狄仁杰的如炬目光与浩然正气之下，尘埃落定。青天之下，血鉴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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