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雨荒寺
夜色如墨，暴雨倾泻。
狄仁杰勒住缰绳，官袍早己被雨水浸透。身后的随从马荣啐了一口泥水，抹了把脸道：“大人，这山路怕是走不得了！再往前连个避雨的茅棚都寻不着！”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开天际，刹那照亮前方山腰——残破的飞檐斗拱刺破雨幕，青石阶上“慈云寺”三字匾额斜挂半空，裂痕如蛛网蔓延。
“佛寺？”狄仁杰眯起眼，“前朝战乱后，这类深山古刹早该荒废了。”
马荣却己翻身下马，一脚踹开半朽的寺门。
“吱呀”声里，浓烈的檀香混着腐肉味扑面而来。狄仁杰眉心微蹙，指尖拂过门框，黏腻的触感中竟沾上一片金箔碎屑。
值夜的是个枯瘦僧人，面色青白如尸。他提着灯笼的手腕缠满褪色经幡，哑声道：“施主见谅，本寺入夜闭门……”
话未说完，马荣己亮出腰牌：“大理寺办案！再啰嗦先押你回牢里醒醒神！”
僧人喉结滚动，终是躬身引路。
禅房阴冷，狄仁杰却难以入眠。子时刚过，忽有女子抽泣声自西墙渗出，时断时续如丝如缕。他悄然披衣，循声穿过回廊。
后殿门虚掩，一尊两人高的镀金佛像端坐莲台。狄仁杰举烛细看，佛面慈悲含笑，可眼窝处竟缓缓渗出暗红液体，顺着金身蜿蜒成血泪！
“施主僭越了。”
苍老嗓音在背后炸响。狄仁杰转身，见一白眉老僧拄着九环锡杖立于阴影中，袈裟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此乃玄寂师叔祖金身。”老僧合十道，“高僧圆寂前七日，佛泪现世，乃是功德圆满之兆。”
狄仁杰瞥见佛龛下散落的金箔中，赫然混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方丈！”值夜僧人仓皇奔来，“慧明他……”
玄寂锡杖重重顿地：“佛门净地，岂容妄语！”转头对狄仁杰笑道，“小徒修行不足，见笑了。”
狄仁杰正要开口，忽听偏院传来马荣的呼喝。赶去时，只见马荣揪着个灰衣小僧衣领，地上散落裹尸布一角。
“大人！这小子抱着这玩意鬼鬼祟祟……”
“是裹佛经的麻布！”玄寂厉声打断，“慧明，还不去藏经阁罚抄《楞严经》！”
那小僧浑身发抖，抬头瞬间与狄仁杰西目相对——瞳仁竟泛着诡异的金褐色。
三更雨急。
狄仁杰轻叩马荣窗棂。后者推开条缝，掌心赫然躺着半截裹尸布，内侧沾着黏稠黑血。
“那秃驴说这是包经书的？”马荣冷笑，“经书要拿金线缝边？”
狄仁杰捻动布角金线，忽觉指尖刺痛。挑灯细看，线头竟缀着米粒大的金铃，铃舌是半颗人牙。
西厢房蓦地传来木鱼声。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伏窗窥视。
廊下，慧明正机械地敲打木鱼。袈裟随动作掀起，后颈赫然插着三根银针，针尾缀着金珠，随敲击声微微震颤。
晨雾未散，狄仁杰己在寺中踱步。
偏殿七尊金佛森然列坐，衣袂褶皱间积满香灰。他俯身细察最末一尊，忽见佛手虎口处金层剥落，露出青黑皮下两点齿痕——分明是活人挣扎时咬出的伤口。
“施主也信金身成佛之说？”
狄仁杰转身，见一老妇跪在蒲团上焚香，额间深紫淤痕似长期叩拜所致。
“老婆子每月背三十斤香油上山。”她痴痴望着佛像，“只求我儿能被选中镀金身，早登极乐……”
话音戛然而止。两名武僧幽灵般现身，架起老妇便往外拖。狄仁杰欲追，却被玄寂拦住。
“疯妇胡言，让施主见笑了。”方丈含笑摊开掌心，一枚金菩提子泛着血丝，“此物赠予施主镇邪，万勿离身。”
马荣蹲在庖厨后窗，看火头僧往粥锅撒入朱砂。
“大师父，这红粉作甚用？”他扮作樵夫凑近。
“山间湿气重，驱邪的。”僧人眼神躲闪，“施主若要斋饭，去前殿领便是。”
马荣正要再问，忽见慧明抱着木匣匆匆而过。他佯装跌倒撞翻木匣，满地狼藉中，半张焦黄纸片飘落脚边。
“汞三升，硫二两，裹尸七日……”马荣趁乱藏起纸片，余光瞥见木匣底层——竟是数十个贴着生辰八字的陶罐，罐口用金箔封着，隐约透出腐臭。
惊雷炸响时，衙役正从山涧拖出一具金尸。
“今早暴雨冲垮断崖露出来的。”里正擦着冷汗，“您看这镀金手法，和慈云寺的金佛一模一样……”
狄仁杰蹲身查看。尸体左手无名指齐根而断，断面金层明显厚于他处，似要掩盖什么。当仵作剖开腹腔时，围观人群骤然后退——
黏稠金液中浮着未熔化的金箔碎片，更骇人的是胃囊里塞满浸透水银的符纸，朱砂写就的“佛”字在脏器间狰狞扭曲。
“指甲发黑，口鼻残留硫磺。”仵作颤声道，“这人是活着被浇上金液的！”
深夜禅房，狄仁杰将金菩提子浸入茶水。
不过半刻，水面浮起油花，金箔褪去后竟露出森白骨珠，内侧刻着“庚申年七月十五”。
“和陶罐上的生辰一致。”马荣翻出白日偷藏的纸片，“汞硫配比，分明是《抱朴子》里记载的炼金术！”
窗外忽有金铃轻响。
狄仁杰推开窗，见一只乌鸦脚系金铃掠过夜空，朝着慈云寺后山飞去。铃舌撞击声竟拼出摩斯密码的节奏——那是他年轻时在波斯学会的暗语。
“救我…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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