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
白日里雍容华贵的毓秀园，此刻在惨淡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感。成片的牡丹在夜色中怒放，硕大的花朵如同无数苍白或深紫的脸庞，沉甸甸地低垂着，散发出浓郁到近乎窒息的甜香。花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影子在地上交错晃动，仿佛无数潜行的幽魂。园中寂静无声，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更添几分阴森。
狄仁杰、李元芳、曾泰三人隐身在园中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后。李元芳如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树杈，居高临下，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整个花园。曾泰则伏在一块假山石后，呼吸放得极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园子深处。狄仁杰立于树下阴影中，双手负后，神情凝重，目光如炬，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清辉更冷。
突然！
一阵阴风毫无预兆地卷起，吹得满园花枝乱颤，落英纷飞。风中，夹杂着一缕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凄凄切切，仿佛女子在极度悲伤地啜泣。这声音飘忽不定，时而清晰，时而渺茫，如同从地底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萦绕。
“大人！来了！”树上的李元芳以极低的气声示警。
只见在花园最深处，靠近一丛开得最盛的白牡丹旁，一道白色的影子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那影子身形纤细，披散着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容。它穿着一身宽大飘曳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最令人惊骇的是，它移动的方式——并非行走，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足不点地，在茂密的花丛上方约莫半尺之处无声地“滑行”！月光穿过它轻薄的身体（或者说衣物），竟显得有些朦胧透明。它在花丛间飘忽不定地穿梭，所过之处，花朵剧烈摇曳，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拨开。那凄婉的哭泣声，也随着它的移动而忽远忽近。
饶是李元芳胆大过人，见此情景，背脊也瞬间窜上一股寒意，握刀的手猛地收紧，肌肉绷紧，就要纵身跃下追捕。这鬼魅般的存在，完全超出了常理！
“元芳！稍安勿躁！”狄仁杰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及时响起，如同定海神针，压下了李元芳的冲动。狄仁杰的眼睛紧紧锁定那飘荡的白影，瞳孔微缩，低语道：“看它的‘脚’下，并非悬空，有极细的反光……还有，哭声的节奏，与风声的配合……假的！这是人扮的！它在引我们过去，莫要打草惊蛇！”
那白影似乎对园中地形极为熟悉，飘荡的路线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它绕过假山，掠过池塘，最终竟飘向园子西北角一处荒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井口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西周杂草丛生，是园中最荒凉破败的所在。
就在靠近枯井边缘的刹那，白影猛地向下一沉，如同被吸入了地底，瞬间消失在枯井旁茂密的乱草和藤蔓之中！那凄切的哭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消失了！”曾泰忍不住低呼一声，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追！”狄仁杰低喝一声，三人如离弦之箭，迅速冲向枯井。
枯井周围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井口被几块残缺的石板半掩着。狄仁杰示意李元芳警戒西周，自己和曾泰在井边仔细搜索。他俯下身，目光扫过每一寸地面，每一根藤蔓。就在他试图拨开井口一块较大的青石板查看井内时，脚下突然一绊！
“大人小心！”曾泰急忙扶住。
狄仁杰稳住身形，并未跌倒，但这一绊让他立刻察觉异常。他低头看去，绊到他的正是那块看似沉重的青石板。他蹲下身，用手触摸绊倒他的石板边缘——入手处异常的光滑，与周围粗糙长满青苔的石块截然不同，像是被人长期频繁地摩擦移动过。
“有蹊跷。”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他示意李元芳过来，两人合力，扣住石板光滑的边缘，用力向旁边一推。
“嘎吱——”
沉闷的摩擦声响起，石板竟被推开了一道一尺来宽的缝隙！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土腥味、霉味和一丝奇异花香（正是毓秀园牡丹根部的独特气息）的阴冷气流，猛地从缝隙中冲了出来，扑在三人脸上。
缝隙之下，并非想象中的枯井深渊，而是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入口！幽深的黑暗仿佛巨兽的喉咙，深不见底。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三人的身体。
“地道！”李元芳脱口而出，手己按在了刀柄上。
曾泰迅速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橘黄的火苗跳动，勉强照亮入口。入口的土壁是夯实的，但边缘有非常明显的新鲜挖掘痕迹，工具留下的刮痕清晰可见，泥土的颜色也显得更深更。
狄仁杰接过火折，毫不犹豫：“元芳警戒后方，曾泰随我进去。小心行事！”
他率先侧身，小心翼翼地探入地道。地道狭窄而压抑，仅能容一人佝偻前行，土壁湿滑冰冷，不断有细碎的泥土落下。空气污浊，那股混合着土腥、霉味和牡丹根茎的气息愈发浓烈。火折的光亮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脚下是松软的湿泥，每一步都深陷其中。
前行了约莫十几丈，地道开始转向，变得更加曲折。狄仁杰举着火折，仔细地照亮脚下的路和两侧的墙壁。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火光下，湿漉漉的泥地上，清晰地印着一个脚印！
那是一个小巧的脚印，轮廓分明，前尖后圆，一看便知是女子的绣鞋所留。鞋底的花纹虽被泥水模糊了部分细节，但基本的式样还能辨认。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小巧的脚印旁边，还溅落着几点深褐色的、己经半凝固的污渍，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干涸的血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曾泰，拓印！”狄仁杰声音低沉。他蹲下身，仔细观察这脚印和污渍，眉头紧锁。这脚印与窗外那个奇异的“非鞋非履”印记完全不同，指向了另一个进入此地的人。而那深褐色的污渍，是血？还是别的什么？地道深处，那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仿佛又在耳边萦绕，带着无尽的哀伤，催促着他们继续向前。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失踪的柳含烟，还是布下这迷局的恶鬼？答案，似乎就藏在这幽深地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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