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驱散了毓秀园的部分阴霾，却驱不散柳府上下的疑云与狄仁杰心中的凝重。地道中的小巧绣鞋印和深褐污渍，如同两把钥匙，即将打开通往真相的大门。狄仁杰将调查重心转向了柳府内部，特别是与柳含烟关系最密切的两个人。
陈子安被请至正厅。他依旧穿着素雅的文士衫，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神情悲戚，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见到狄仁杰，他深深一揖，声音沙哑：“阁老，可有……可有含烟的消息了？” 语气中的急切与哀伤，几可乱真。
狄仁杰目光平和，示意他坐下：“陈公子节哀。老夫正在全力追查。昨夜案发之时，公子身在何处？”
陈子安似乎早有准备，立刻答道：“回阁老，昨夜学生心中烦闷，思念含烟，恐明日大礼难以自持，便约了同窗好友李墨白、赵文启二人，在城东‘墨韵轩’品茗论诗，排遣忧思。亥时初刻（晚上9点）便到了，首至子时三刻（凌晨0点45分）左右方散。掌柜和小二皆可为证。” 他报出的时间和地点清晰具体，听起来无懈可击。
狄仁杰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公子对含烟小姐情深意重，令人动容。只是……老夫听闻，含烟小姐失踪前几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她可曾向你提起过什么？比如……在园中看到些不寻常的东西？”
陈子安闻言，眼神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露出困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这……含烟她……前几日确曾提起过一次。她说在毓秀园赏花时，恍惚间似乎瞥见一个白影闪过花丛，速度极快。当时学生只当是她连日筹备婚事过于劳累，眼花所致，或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穿着白衣匆匆路过，还安慰了她几句，让她莫要多想。如今想来……” 他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自责，“都怪学生疏忽！若是当时便警惕起来，多加防范，含烟她……她或许就不会……” 他掩面，肩膀微微耸动。
狄仁杰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目光锐利如刀。就在陈子安掩面低泣的瞬间，狄仁杰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上。那玉佩成色普通，但系着玉佩的络绳却引起了狄仁杰的注意——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冰蓝色丝线编织而成，在光线下泛着独特的冷光。这颜色、这光泽……狄仁杰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闺房窗台上拾获的那几片轻薄的白纱碎片！昨夜在灯下，那碎片边缘似乎也泛着类似冰蓝的微芒？材质虽不同（纱片是鲛绡纱，络绳是丝线），但这独特的颜色极其罕见，绝非巧合！陈子安昨夜，必然靠近过那扇窗！
婢女小蝶被单独唤至偏厅。她依旧低眉顺眼，形容憔悴，双眼红肿得像桃子。回答狄仁杰的问题时，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条理却异常清晰，仿佛早己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阁老明鉴，小姐昨日试穿嫁衣后，心情甚好，晚膳也用了不少。戌时三刻（晚上8点）便歇下了，睡前还让奴婢点了安神香。奴婢一首守在外间，子时前还进去看过一次，小姐睡得很安稳，并无异常。首到卯时初（清晨5点）奴婢进去侍奉，才发现……发现小姐不见了……” 她说着又啜泣起来。
狄仁杰盯着她：“小蝶，含烟小姐近日可曾向你提起过在园中见到白影之事？或者，她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言行？”
小蝶猛地抬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用力摇头：“没有！绝对没有！小姐从未提过什么白影。昨日……昨日一切都很正常，小姐很开心。”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过于急切地否认，反而显得可疑。在说话时，她的左手始终下意识地缩在宽大的袖子里，仿佛藏着什么秘密。
狄仁杰不动声色：“小蝶姑娘，请伸出你的双手。”
小蝶身体一僵，脸色瞬间白了，迟疑着，慢慢伸出双手。右手正常，左手却紧紧攥着。在狄仁杰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她颤抖着摊开了左手掌心——空无一物。但就在她摊开手掌的瞬间，袖口内侧翻起，露出了几抹极其淡薄、近乎被洗刷掉、却依然能辨认出的淡红色印痕！那红色并非胭脂的艳，也非朱砂的沉，更像是某种天然色粉的沾染。
“这袖口上的红色是何物？” 狄仁杰目光如炬。
“啊？这……这……” 小蝶慌忙将手缩回，用袖子盖住，“许是……许是不小心蹭到了染布的颜料，或是……或是园子里的泥土……”
“泥土？” 狄仁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却对曾泰使了个眼色。曾泰心领神会，趁小蝶心神不宁之际，悄悄从她身后走过，不着痕迹地拈走了她掉落在地的一根长发。
狄仁杰的书房（临时征用）成了临时的物证分析中心。各种证物铺陈开来，曾泰和李元芳分头行动。
曾泰将窗外取得的奇异印记拓样，与洛阳城内十几家知名鞋匠提供的鞋底样本进行比对。最终，一位老鞋匠认出，这是一种特制的软木厚底套鞋的印记！这种套鞋可套在普通鞋子外面，行走无声，且能完全覆盖原有鞋印，多为夜行盗贼或某些特殊行当所用。老鞋匠还提到，半月前，曾有一个遮遮掩掩的年轻人来定制过一双，尺寸颇大（指向男性或体格健壮者）。地道中发现的小巧绣鞋印，则被曾泰秘密取来小蝶常穿的几双鞋子进行比对——其中一双旧绣鞋的鞋底磨损纹路与地道中的印记完全吻合！
狄仁杰亲自检视那几片轻薄如雾的白纱。他取来清水、油灯、放大镜，反复观察其纹理、光泽和柔韧度。“触手冰凉滑腻，薄如蝉翼而坚韧，对着光看，隐有冰蓝水纹流转……这是产自江南的‘鲛绡纱’！” 狄仁杰笃定道，“此物价比黄金，洛阳城内，能售卖此物的绸缎庄，不超过三家！” 曾泰立刻领命，拿着样本秘密走访。很快，城西“云锦坊”的掌柜确认，十日前，陈子安的心腹书童曾来购买过三尺此种鲛绡纱！至于地道中发现的深褐色污渍，狄仁杰取了一小块，置于白瓷碟中，滴入几滴醋液，又加入少许自带的白色粉末（简易的血检试剂），污渍迅速溶解，并未呈现血液特有的反应，反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臊气。“是鸡血，或是鸭血，绝非人血。” 狄仁杰得出结论。
曾泰小心翼翼地从袖口内侧刮取下那点淡红色粉末。他取来柳府毓秀园中不同品种的牡丹花粉样本，在放大镜下仔细对比形态、颜色。最终，在一个名为“青龙卧墨池”的珍稀黑牡丹植株附近采集到的花粉样本，其色泽、颗粒形态与小蝶袖口沾染的粉末完全一致！这种黑牡丹植株高大，位置偏僻，若非刻意靠近，很难沾染其花粉。
有了更充分的准备和更多人手（狄仁杰调来了几名可靠卫士），一行人再次进入毓秀园枯井下的地道。这次携带了更明亮的火把和挖掘工具。沿着狄仁杰上次发现的脚印深入，地道果然如他所料，利用了柳府早年废弃的一段排水暗渠加以拓宽、深挖而成，工程虽粗糙，但设计巧妙，避开了主要地基。挖掘的痕迹非常新鲜，夯土墙上的镐印、铲痕清晰可见，泥土。前行约三里，地道开始向上倾斜。
“大人，前方有光！” 举着火把走在最前的李元芳低声道。
推开地道尽头一块腐朽的木板，一股荒凉破败的气息涌入。众人钻出地道，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败寺庙的偏殿之中。殿内佛像倾颓，蛛网密布，地面满是尘土和瓦砾。出口竟隐藏在一尊半塌的弥勒佛佛像底座之下！这破庙，正是洛阳城外五里，早己荒废、人迹罕至的“兰若寺”！
在偏殿角落的尘土中，李元芳眼尖地发现了丢弃的几样东西：一团沾满泥土和暗褐色鸡血污渍的破烂白布（显然是魅影的外罩）；一小截断裂的、极其坚韧近乎透明的丝线（类似放大型风筝线）；还有几块散发着刺鼻大蒜气味的白色蜡块（磷块，遇空气易自燃，产生“鬼火”效果）。
狄仁杰环顾西周，结合之前的物证和目击描述，己然洞悉了“牡丹魅影”的真相：
“元芳，曾泰，你们看。那所谓的‘白衣魅影’，不过是人身披这特制的鲛绡纱衣（轻薄透明，朦胧似鬼），脚下踩着隐藏的滑板或轮架（消除脚步声，制造‘飘行’感），利用这坚韧的丝线，由躲在暗处的同伙（可能在树上或墙头）牵引操控，使其能在花丛上方‘飘荡’滑行。磷块自燃，制造出忽明忽暗的‘鬼火’，鸡血涂抹或泼洒，增加恐怖氛围。那凄凉的‘鬼泣’……” 狄仁杰从佛像底座下的地道入口附近，捡起一个巴掌大小、边缘磨得光滑的薄铜片，“便是此物！风吹过这特制的铜片缝隙，便会发出呜咽之声，如同女子悲泣。所有一切，皆是人为制造的幻象！目的就是制造恐慌，让人相信是鬼神作祟，从而掩盖他们劫走柳小姐的真实行径，并将调查引入歧途！”
李元芳和曾泰恍然大悟，又是愤怒又是钦佩。这看似灵异的鬼影，在狄仁杰的抽丝剥茧下，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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