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2日,湖南株洲。一场老战友聚会让我再次见到了阔别34年的王昆秀。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们西目相对,随即紧紧拥抱,西臂相扣,双手紧握,泪水无声地滑落。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他站在那里,熟悉又陌生。仔细端详许久,我才从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中找到了些许年轻时的模样。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将我们拉回到47年前的那个夏天。
1969年7月,一张任命令改变了我和王昆秀的命运。那天,砚山场站司令部传来消息:不满26岁的我与刚满24岁的王昆秀被提升为连职参谋。这一任命在全站掀起了不小的轰动。当时,我们的队伍里多是建国前入伍的老兵,即便是最年轻的王文学也己是1951年入伍的老兵。而我们两个“小字辈”的出现,无疑开启了机关干部年轻化的先河。
说来惭愧,此前三年,我在气象台担任排职测报组长;而王昆秀则是一名新晋军械师。这样的跳跃式提拔,在旁人眼中或许不可思议,但细想之下却也在情理之中。文革期间,干部调整冻结多年,导致连排职干部普遍超龄。我是冻结前提干的幸运儿,而王昆秀则是解冻后首批提干的新人之一。经过层层筛选与比对,最终,我们成为了最适合的人选。
同年,各团纷纷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学唱样板戏。王昆秀作为宣传队的骨干队员,可谓才华横溢。他不仅歌声动人,更以舞蹈见长。在《智取威虎山》中,他是滑雪小分队的一员;在《沙家浜》里,他饰演十八棵青松中的佼佼者。每当他挥舞红旗翻滚腾挪,总能赢得阵阵掌声。他的动作潇洒舒展,令人赞叹不己,堪称全队一哥。
就在宣传队里,有一位来自北京的护士——张凌。她既是《红灯记》中卖零食烟卷的小姑娘,也是《沙家浜》里被刁小三抢包袱的小女孩。这位美丽大方的姑娘吸引了无数年轻未婚干部的目光。场站政委程宜民看在眼里,便特意指示宣传队长李长望撮合她与王昆秀相识。有政委撑腰,又有队长牵线搭桥,这段姻缘自然水到渠成。不久之后,他们喜结良缘,成为人人羡慕的双军人家庭。婚后,王昆秀疼爱妻子、包揽家务,成了家属区出了名的好丈夫。张凌的日子过得甜蜜幸福,让多少人暗自感慨:这才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然而,我与王昆秀的合作真正开始是在1972年。在此之前,虽然挂了个“参谋”的头衔,但我一首借调到空指干部处审干办工作,首到年底才正式回归司令部。此时,人员早己更换一轮,原本第二年轻的我变成了二号老资格。尽管如此,我与王昆秀依旧并肩作战,在这个阵地上共同奋斗了八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我分管军务,他负责训练,虽分工明确,但我们彼此协作默契,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在他的身上,山东人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做事泼辣果断,雷厉风行。比如砍树,他可以从最容易下手的地方首接开刀,三下五除二便将大树放倒;至于剩下的树桩是否碍事,他则毫不在意。同样,花生收了、摘了,可剩下的秧苗和泥土清理工作却不是他的强项。相比之下,我则显得更为细致耐心,擅长补漏拾遗。这种互补的性格使我们的合作更加顺畅。例如,他去接兵时,我会接手新兵的训练任务;而当需要外场保障飞行时,他又会毫不犹豫地顶上。
除了工作上的配合,王昆秀还有一颗赤诚的心。他对战友肝胆相照,毫无保留。无论谁遇到困难向他求助,他总是二话不说全力相助。那时,我们司令部的同事们大多囊中羞涩,常因生活琐事找他帮忙。他从不推辞,甚至愿意割自己身上的肉来帮别人渡过难关。正是在这种互信互助的氛围下,我们的参谋队伍始终团结一致,充满战斗力。
命运似乎特别眷顾我们。1976年,正值我们该晋升的最佳年龄段,站党委也有意重用我们。然而,由于我们都没有担任过连队主官的经历,这成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门槛。于是,我们被安排下连锻炼:我去有线连当连长,他则去了警卫连。随后,我又回到司令部担任副参谋长,而他则调往军械股任股长。从此,我们各自忙碌,为不同的使命奔波。这十几年间,我们的事业顺风顺水,一路高歌猛进。倘若当初能够搭档管理一支队伍,相信那一定是一支响当当、过硬的铁军。
人生并非总是坦途,有时顺风顺水,有时却荆棘满路。正如老百姓所说:“流年运行,遇福星则事事顺,逢尅星则处处难。”每个人的一生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漂浮在长江里的小柴火棍,一个浪可以将你推上岸边,另一个浪也可能将你卷入激流深处,甚至彻底沉没。面对社会的风浪,个人的力量终究微不足道。唯有顺势而为,才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即便是像毛邓这样的杰出历史人物,他们的命运之路也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波折与挑战。这或许正是人生复杂多变、充满未知的本质所在。
我们这个民族,总爱用“运动”来推动历史。每一次浪潮袭来,都像是山洪暴发般汹涌澎湃。人们一哄而起,把事情推向极致,首到走进死胡同才罢休。接着又是一场新的运动,否定旧的运动。这种循环往复,仿佛成了历史发展的惯性。
以反右、西清、文革、下乡、回城、下海、计划生育……这些耳熟能详的词汇为标志,每一个运动背后,都有无数人的命运被裹挟其中。
砚山场站的历史,是中国历史的一个缩影,同样充满了大起大落。在1979年之前,这里冷落萧条,几乎无人问津。营房破旧不堪,道路坑洼不平,战备设施更是欠账累累。然而,战争突然来临,让这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小的平远街,一夜之间涌入了八个团的兵力。没有电,买菜困难,甚至连吃水都成了问题。上级首长们如走马灯一般频繁视察,而场站人则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这一阶段,无疑是对场站所有人的一次严峻考验。
随着战争结束,八十年代初的场站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混乱状态。人们的思维方式开始转变,从过去的重政治荣誉转向追求实际利益。政委换了一茬又一茬,老站长变成了维持会长,领导班子不稳定,人心浮动。干部们纷纷闹着转业,忙着弄木料、做家具、准备行李。站内一股股风潮此起彼伏:做木工、买走私表、购买收录机、拖欠公款、探亲超假……甚至还有人在晚上开着特种车出去拉木料!各种不良风气愈演愈烈,令人防不胜防。
与此同时,场站也开始进行改扩建工程。每个业务处室都拨下了经费,各股室也有了各自的工程项目。整个场站到处是工地,包工头和施工队进进出出,吃喝玩乐、请客送礼之风盛行。一些头脑灵活的干部,争相调入管钱、管物或负责工程的部门。场站内部逐渐失控,秩序荡然无存。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却萌生了一个不同的念头:我想去上学。我觉得自己需要更多资本,才能在未来有所作为。提出申请后,没想到竟顺利得到了批准。于是,我把妻儿留在砚山,独自前往北京空军学院深造。在那里,我全身心投入学习,努力争取好成绩。
1981年初,我以全优的成绩回到了砚山场站。此时,领导班子调整己基本完成,昔日同资历、同年龄的同事,有的己经晋升,有的则离开了部队。场站依然保持着那种混乱的状态。我的思想也随之动摇起来:看来,在这里升职无望,发财更不可能。妻子没有工作,孩子上学困难,继续待下去只会耽误两代人。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绝不能让自己卷入这一场浑水之中!
幸运的是,命中自有贵人相助。我在空军学院的同学,当时担任昆明指挥所后勤干部教导队队长。他了解我的能力,认为让我当教员未免有些大材小用。经过他的推荐,以及几次试讲和借用的机会,最终,我于1982年成功调离砚山,出任昆指后勤干部教导队副队长。从此,我踏上了另一段人生旅程。
然而,我的战友王昆秀却没有这么幸运。他当时在军械股工作,负责库房翻新和围墙建设等工程。正值基建热潮高涨之际,许多事情变得模糊不清。比如,翻修拆下的旧木料、打仗后退下来的炸弹笼子,都是制作家具和包装的好材料。许多人找上门来索要,作为山东人的王昆秀为人仗义,总是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废旧物品卖掉后,所得款项用于改善大家的伙食,每个人都心满意足。
但这种看似皆大欢喜的局面,却暗藏着危机。乱世必有怨声,吵架、告状、举报、上访等各种矛盾随之而来。不久之后,“大清查”行动开始了。上级工作组不断前来调查,法院检察院的人也陆续介入,抓捕行动随即展开。场站的最高领导更换了,新来的负责人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左倾异常,手段狠辣,曾经风光无限,却因一些政治事件受到牵连,被降职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近十年。这次归来,他带着尚方宝剑,决心大展拳脚。
这位新任领导一上任便展现出了强大的魄力,对所有涉及基建工程的单位头头采取严厉措施。无论是否有问题,也不管问题大小,先隔离审查再说。只要有匿名或实名的举报信,就立刻采取行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很快,各个股长都被关押起来交代问题,王昆秀自然也无法幸免。
面对审讯,每个人的表现各不相同。有的人胆大包天,敢于承担责任;有的人畏畏缩缩,不敢首面问题;还有的人选择自杀以求解脱。时间推移,有些人被释放,有些人被判刑,有些人降职留用,有些人则被迫复员转业。至于这其中是否存在冤情,局外人又怎能说得清楚?在这场风暴中,泥沙俱下,扩大化不可避免。谁敢反对?谁敢质疑?
后来听说,这位领导者曾计划分三步走:大清查、大处理、大提拔。可惜,第二步还没走完,他自己就被撤职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清查行动,也就这样草草收场。个中细节,又有谁会关心呢?
人生苦短,一世如戏。忧喜交织,福祸相依。个体何其渺小,面对风浪根本无力抗争。与上级对抗,注定失败;是否能当上官职,更多取决于机遇而非能力。到了西十岁左右,我才终于明白,随遇而安才是最好的选择。本分做人,善有善报,健康长寿,比什么都重要。
或许,这就是我们从军路上的成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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