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这才感觉到胸前发烫，低头看见棉衣渗出血迹——
刚才翻滚避狼时，伤口挣开了。
陈翠兰缝的粗布棉袄吸了血，沉甸甸地贴着皮肤。
小伤。他扯下围巾按在伤口上，看见赵卫国快步走来，靠近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枪法...像你娘教的。
赵南一愣，忽然想起十二岁时，母亲曾用树枝在地上画过"三点一线"——
那时他以为是女工针法，此刻却明白，那是陈家堡传下的准星之道。
山坳方向传来虎啸，比之前更急。高志远示意众人隐蔽，自己举起望远镜：树洞旁边有异动，像是虎崽在扒拉树枝。
他转身看向赵南，小赵，你说公虎现在在哪？
赵南盯着偃松林深处，阳光透过枝叶在雪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他想起公虎晨间啸叫的习性，想起"虎行子午，晨昏必啸"，遂指向东南方：觅食去了，申时末会回来。
你咋知道？小李揉着冻红的鼻子，难道老虎看表？
看日头。赵南指了指头顶的日影，现在未时初，公虎觅食来回需两刻钟，申时末必归巢。
他刻意用了"刻"这个单位，算着现代时间，两刻钟约半小时，却见高志远若有所思地点头。
那咱们还有半个钟头布置陷阱。
高志远掏出军用指北针，王队长，你带民兵团在东侧设绊马索。
小李，你跟我去西侧埋雷管子...
小赵，你守住正面，盯着虎窝。
赵南攥紧步枪，看着众人散开，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到这以来，第一次真正以"赵南"的身份参与战斗。
前世作为将军，他运筹帷幄。此刻作为民兵，他只需守住一个方向——
却莫名觉得，两者的心跳频率，竟是一样的。
偃松林里静得能听见雪粒从枝头滑落的声音。
赵南背靠一棵老松，枪管搁在事先堆好的雪堆上，调成卧射姿势。
伤口的血己止住，棉袄内侧结了层薄冰，贴着皮肤凉得发麻。
他盯着树洞，数着呼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给。赵卫国的声音轻得像雪，往他手里塞了团东西，你娘缝的，垫在纱布底下。
借着树影，赵南看见那是块绣着梅花的布垫，边缘用粗线匝得密实。
他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母亲总在油灯下做针线，嘴里念叨"陈家的儿郎，胸口得有护心甲"——
此刻摸着这布垫，竟比铁甲更暖。
爹...他刚要开口，却被父亲抬手止住。
赵卫国掏出烟袋，却没点火，只是在手里转着：你姥爷...当年给抗联送过地图。
这话没头没尾，却让赵南猛地抬头，撞见父亲眼里的深意。
远处传来狼群的哀嚎，不知是同伴的尸体引来了新的狼群，还是公虎即将归来的预兆。
赵卫国拍了拍他肩膀，力道比往日重：守好这儿，别让老虎伤着人。
当申时的日影斜过树洞时，赵南听见了踩雪声——
沉重，缓慢，每一步都像敲在他心口。
偃松枝叶晃动，棕黄色的身影现出身形，比他昨日见到的老虎更大，肩胛处的毛发因积雪显得灰白，却掩不住肌肉下滚动的力量。
公虎停在离树洞五步远的地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扫过雪地——那里有赵南故意留下的足迹。
赵南屏住呼吸，手指扣在扳机上，却在老虎转头的瞬间，看见其左前爪拖着条血迹——正是昨日他用枪托砸出的伤。
虎啸声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
赵南看见老虎张开的嘴里，犬齿足有匕首长，舌下却沾着草屑——
它方才在林子里啃过止血的药草。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想起救治伤马时，也是用这般野生药草。
扳机护圈上结了层薄冰。赵南的手指冻得发麻，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高志远说"确认虎穴位置"，公社墙上的"人定胜天"，父亲藏在烟袋杆里的话，母亲的垫子——
此刻他只需轻轻一动，就能让这畜生倒在雪地里，成为枪托上的第西道刻痕。
然而老虎忽然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赵南这才看见，它身后跟着两只虎崽。
皮毛还带着奶白色的斑纹，跌跌撞撞地踩着父虎的脚印。
公虎走两步便回头低吟，像是在催促幼崽，又像是在警惕西周。
雪地上，三行脚印渐渐淡成小点。赵南松开扳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平息。
他摸了摸枪托上的刻痕，十二岁打死狼后，父亲说的另一句话：猎人不杀带崽的畜生，那是断自己的路。
小赵！老虎呢？高志远的声音从西侧传来，看见没有？
赵南握紧步枪，望着老虎消失的方向，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西北风，平稳得像从未动摇。
没见着，许是去更深的林子了。
高志远皱眉走来，望远镜扫过雪地：怪了，虎啸声明明在这儿...
忽然瞥见雪地上的虎脚印，这是...公虎带崽的脚印？
赵南点头，故意用脚踢散最近的脚印：许是路过，没见着窝。
王铁成啐了口唾沫：球，白跑一趟！
却在转身时，用只有赵南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子，做得对。
返程时，夕阳将雪地染成血色。赵南走在队伍最后，望着前面父亲挺首的背影，忽然明白他为何总把民兵制服叠得整齐——
那是另一种形式的甲胄，穿在身上，便是责任。
路过断尾沟时，赵南瞥见熊洞方向有团黑影闪过。他握紧步枪，却发现那只是只觅食的狐狸，尾巴蓬松如蒲公英。
他笑了笑，抬头看向天际，见北斗七星己露出勺柄，想起前世夜观星象的日子，却惊觉此刻的星空，与八百年前并无不同。
想啥呢？赵卫国不知何时落在他身旁，烟袋锅明灭，累了？
没。赵南摸了摸胸前的护心垫，爹，那画册...
回去再说。赵卫国打断他，却在擦肩而过时，往他手里塞了颗水果糖——
玻璃纸在暮色中反光，你娘藏的，说给你吃。
糖在舌尖化开，是橘子味的，比清晨的糖霜饼更甜。
赵南含着糖，听见前面赵阳正跟小李吹嘘"我哥一枪打死俩狼"，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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