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办公室内，刘海支走林晚秋后，往赵南对面的木椅努了努嘴：小赵，坐。
赵南盯着对方指间夹着的烟卷，没有动弹：场长有话首说吧，还特意让我爹带话，怕我不来？
刘海哈哈一笑，抛过去一根烟，被赵南抬手挡开。
十六了还学小姑娘扭捏？他自己咬着烟点上火，行，咱打开天窗说亮话。
林场出了个混不吝的知青，叫孙大虎，你听说过没？
赵南皱眉：没印象。
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天天在场上耍横。
刘海吐了口烟，火星子溅在桌上的勘探图上，前儿个他跟基建队的人打架，抄起保卫科的56半就开了枪——
西个重伤，俩断气的。
赵南的瞳孔猛地收缩：杀人偿命，场长该报官。
报？刘海突然拍桌，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晃出涟漪，死的那个娃他爹是省革委会的！
孙大虎他老子在省外办当差，这事儿捅出去两边都要压！
他突然压低声音，省厅特批，活要见人，死...也行。
赵南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铁皮文件柜：场长，我只是个守山人。
别跟我装糊涂！刘海突然起身，军大衣带起的风卷得烟头明灭，你当我不知道？
去年你徒手拧断过狼脖子，上个月在鹰嘴崖设的套子连老猎户都夸！
他突然贴近，烟草味混着樟脑丸扑面而来，孙大虎偷了场里三十只羊，那是给你们奎勒河开春的种羊！
赵南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娘说，杀人要偿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这不是杀人，是除害！刘海猛地拉开抽屉，露出一把油光水滑的56式全自动步枪，你带着这枪——
不用。赵南摸向腰间的弯刀，冷兵器。
刘海一愣，随即笑出满脸褶子：聪明！这小子跑不远，昨儿下雪，脚印还在林子里。
他从墙上扯下张泛黄的地图，用红笔圈出片白桦林，这儿有个废弃的伐木据点，去年闹过熊瞎子，你去...
我不去。赵南转身就走，却被刘海一把拽住后领。
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刘海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孙大虎他老子跟省文物局的李墨林是连襟，你当那老东西为啥天天往你家跑？
赵南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狼髀石突然变得滚烫，像块烧红的烙铁贴在腰间。
断箭的事儿，省厅早备案了。刘海从兜里摸出张纸条，上面盖着"绝密"红印。
你以为你爹这几天为啥总往林场跑？他在替你挡枪！
纸条在火塘前晃了晃，赵南看见自己画的地形图边角，赫然盖着"辽陵考古队"的戳。
今晚就动手。刘海将弯刀塞进他手里，林晚秋留在场部，我让人给她配俩民兵。
你要是怕...我让人把你弟弟接到场部来住？
赵南的刀锋突然抵住对方咽喉，寒光映得刘海瞳孔骤缩。
少年的呼吸灼热，带着紫药水的苦腥味：敢动我家人，我先宰了你。
好好好！刘海举手作投降状，喉结擦着刀刃上下滚动，记住，天亮前把人带回来，活的更好，死的...也得有个全尸。
赵南猛地抽回刀，刀鞘磕在桌角发出闷响。
他摸出林晚秋给的消炎药瓶，仰头倒出两片——不是因为伤口，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挥刀的手。
把枪带上。刘海又往他怀里塞了弹匣，那小子偷了两盒子弹，56半的标尺被他磨过，准头比你那半自动强。
赵南盯着掌心的铜壳子弹，恍惚间看见宋军弩箭上的三棱箭头。
他突然笑了，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森冷：场长，要是我死了...
不会的。刘海拍了拍他肩膀，力气大得像在给战马挂甲，你可是奎勒河的赵子龙，七进七出的命。
走出办公室时，林晚秋正抱着药箱往医务室走。
她看见赵南腰间的弯刀，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
帮我盯着我娘。赵南低声说，别让她去后山采草药。
林晚秋的睫毛剧烈颤动：你要去哪？
猎狼。赵南转身走向马棚，枣红马见到他立刻踏蹄嘶鸣。
他翻身上马时，听见林晚秋在身后喊：我给你备了金疮药！在马鞍包里！
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赵南摸了摸马鞍侧袋，指尖触到粗布包着的药瓶。
远处白桦林传来夜枭的怪笑，他摸了摸弯刀刀柄，突然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曹某虽死，枪法未荒。
枣红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扬起的雪雾中，赵南仿佛看见千军万马在林间奔腾。
他猛地甩头，将残影甩进风雪，握紧了手中的枪——这不是长枪，但同样能守护想守护的人。
雪粒子打在地图边缘，赵南借着马灯微光辨认等高线。
伐木据点位于鹰嘴崖西侧的白桦林，中间隔着三道山梁。
按常理赶三十只羊至少需要两小时脚程，但雪地上只有凌乱的羊蹄印，却不见拖拽重物的深痕。
他指尖划过地图上标着"暗河分支"的蓝线，忽然勒住缰绳——
孙大虎很可能利用了冬季干涸的河床，那里背风且积雪较浅。
枣红马突然打响鼻，前蹄刨开浮雪，露出半枚带血的羊蹄。
赵南翻身下马，膝盖压在雪地上，用弯刀挑起凝固的血痂：子时前后受伤，血滴呈喷溅状，说明刀刃入肉颇深...
他突然皱眉，血痂边缘有细小的冰晶，不对，若在河床行走，血迹该被风雪覆盖，这是故意留在明面的饵。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咩叫，却异常整齐。
赵南瞳孔骤缩——真正的羊群受惊时叫声会杂乱无章，这分明是有人刻意驱赶！
他摸向马鞍包的金疮药，指尖触到布包下的硬纸，拽出来竟是张揉皱的糖纸，边角印着"上海冠生园"字样。
知青标配。他冷笑一声，将糖纸塞进衣襟，突然听见头顶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枣红马惊得后退两步，赵南己滚到树侧，弯刀出鞘的瞬间，一坨积雪裹着松针砸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雪雾中他瞥见树干上半人高的爪痕，不是熊，是人为刻的箭头，指向西北方的断崖。
想引我去鹰嘴崖？他用刀背敲了敲树干，碎雪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新鲜的刀痕，交叉如十字。
这是斥候传递"敌伏"的暗号，他猛地转身，却见身后五米处的雪地上，羊蹄印突然变成了双行——
其中一行蹄印边缘有不规则凹陷，像是蹄铁缺失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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