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收拾碗筷时，林晚秋刚要端起铁锅，陈翠兰忽然按住她手背，往赵南那边努了努嘴。
帮南子看看。这孩子打小就认死理，摆弄家伙事儿时连饭都顾不上。
小姑娘的耳尖又红起来，围裙在手里绞出褶皱。
赵南坐在堂屋木凳上，面前摆着拆开的56式，零件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他指尖捏着通条，正往枪管里捅布条，忽然抬头，撞上林晚秋躲闪不及的目光。
想学？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的笑意，等我回来教你。这枪后坐力小，姑娘家也能打。
林晚秋一愣，这是他头回在她面前提“神臂弩”——那把老物件，今早她在仓库看见他拆装时，手法熟稔得像在摆弄自家锄头。
此刻少年垂眼擦着枪栓，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袖口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像棵在风雪里长了十年的松树。
我、我学这个做什么……她低头去捡散落的擦枪布，却被赵南指尖按住手腕。
他的掌心有茧子，蹭过她皮肤时像砂纸磨过桦树皮：山里不太平。万一……
他松开手，从裤兜摸出水果糖，糖纸在寂静里发出脆响，防狼用不上，哄小孩行。
林晚秋盯着他掌心的糖，淡粉色糖纸让她想起公社放映队来放白毛女时，喜儿头上扎的红头绳。
身后传来陈翠兰收拾针线筐的响动，赵阳在里屋哼着刚学的革命歌曲，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火星，把少年侧脸映得暖黄。
小心些。她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我……在卫校学过包扎。你要是……
知道了。赵南偏头躲过她的手，耳尖却泛起薄红。
他迅速组装好步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金属撞击声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
陈翠兰掀开棉门帘出来，正看见林晚秋慌忙缩回手，少年背对着她往枪套里塞弹匣，肩线绷得像张满弦的弓。
阳阳睡了。她往炉子里添了块柴，火舌卷起来时，照见赵南后腰别着的弩箭——
她的眉头紧蹙，心里隐约猜到，儿子这次进山，肯定不是驱赶野兽那么简单。
赵卫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苞米饼。他盯着那弩箭，喉结滚动两下，终究没说话。
五更天的大兴安岭还浸在墨色里，赵南掀开棉门帘时，呵出的白气瞬间在睫毛上凝成霜花。
外屋灶台上，陈翠兰正往鏊子上贴油饼，金黄的饼子边缘滋滋冒油，混着桦木柴火的香气，暂时压住了窗外呼啸的风声。
醒了？再睡会儿，饼子还得烙两锅。
母亲回头时，鬓角的白发在煤油灯下晃了晃，像落了层未扫的雪。
赵南没搭话，弯腰从水缸里舀了瓢冷水洗脸。
我帮你擦枪吧。林晚秋忽然从灶台后探出身，手里攥着块干净的蓝布。
小姑娘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是起得太早，棉裤膝盖处还沾着昨晚补袜子时的线头。
赵南瞥见她袖口露出的手腕，比枪托还细，忽然想起昨天在仓库，她踮脚替他拿油布时，发梢扫过他手背的触感。
不用。他转身从墙上摘下56式，枪管在晨光里泛着幽蓝，你去帮我看看干粮袋，别让阳阳偷塞鞭炮进去。
林晚秋抿了抿唇，转身时围裙带子勾住了灶台边的盐罐，“当啷”一声脆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陈翠兰往鏊子下添了块硬柴，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更深：南子，你后腰别那东西……
她忽然住了口，盯着儿子低头擦枪的侧脸，那手法太熟稔了，不像十六岁少年该有的利落。
赵南指尖顿了顿，想起昨夜母亲看见弩箭时骤然收紧的眉头：老物件，比猎枪好使。
好使也别逞强”陈翠兰把烙好的饼子往竹筐里码，油纸下露出半块黑乎乎的东西，是掺了麦麸的窝窝头。
你爹当年在冀中打鬼子，就靠这玩意撑了三天三夜……
娘。赵南忽然开口，声音像冻硬的树枝，我不是我爹。
空气突然凝固。林晚秋攥着干粮袋的手一抖，饼子掉在地上。
陈翠兰张了张嘴，却听见外屋传来马蹄声——
王铁成牵着枣红马在门口喊：小南！高排长派通信员来说，西岗雪深没膝，让你们走鹰嘴崖东侧！
赵南应了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饼子塞进裤兜。
林晚秋忽然凑近，压低声音：我把白药粉缝在你内衬第三颗纽扣里了……
话没说完就红着脸退开，围裙带子在身后晃成小扇子。
赵南指尖触到胸前的布扣，硬邦邦的，想起她昨晚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院外传来张建军的抱怨：这马咋比我老家的倔驴还难伺候？
赵南背着枪跨出门，冷空气立刻灌进衣领，他反手系紧防风衣的铜扣，听见陈翠兰在身后喊：水壶里装的是姜汤！晚上宿营记得烧热水烫脚！
枣红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前蹄铁掌在雪地上敲出坑洼。
王铁成递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十颗黑黢黢的药丸子：场长给的，说是进口止疼片。你那头疼病……
话没说完就被赵南打断：留着给阳阳治蛔虫吧。
断尾沟地形陡，你们走东侧松林时，留意树上有没有白茬子。
赵卫国不知何时站在柴垛旁，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饼子，去年秋天有猎人在那见过狼窝。
他顿了顿，忽然伸手拍了拍赵南的肩，掌心的老茧隔着布料硌得生疼，枪别离身。
父亲的手很重，像当年在民兵队训练时推他上靶场的力道。
赵南点头，转身时听见陈翠兰在跟林晚秋嘀咕：等他回来，婶子去林场找场长说媒……
小姑娘的惊呼声被风雪卷走，他踩上马镫的脚顿了顿，却故意用马鞭敲了敲马鞍：建军，上来。再磨叽，狼都该开早饭了。
张建军手忙脚乱地爬上马，少年在马背上晃得像根豆芽菜：小南哥，你说那文物局的麻袋血手印……
咱不该打听的事，别瞎问。赵南猛地一拉缰绳，枣红马仰头嘶鸣，前蹄扬起半人高的雪浪。
他瞥见院门口的林晚秋正往他水壶上系红绳，像极了汴梁城出征前，士兵们在枪杆上缠的红布条。
马蹄声碾碎冻土时，东方刚泛起蟹壳青。
赵南摸了摸腰间的陌刀，刀柄上的防滑纹磨得发亮，那是他用三天时间拿砂纸一点点蹭出来的。
身后张建军忽然指着远处惊叫：小南哥！那是不是……
话音未落就被赵南反手捂住嘴，少年的掌心带着硝烟味，比枪管还凉：看见树杈上的白羽毛没？那是土匪设的暗哨。
睡不着的幻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2D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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