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绿光在林慕眼皮上跳动时，他正陷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药物裹着他的意识缓缓上浮，鼻腔里先是漫开消毒水的冰凉，紧接着是太阳穴的钝痛。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聚焦前，先捕捉到掌心的温度——那是种带着暖意的柔软，正轻轻包裹着他输液针孔旁的皮肤。
记忆碎片像玻璃碴一样扎进脑海：
单膝跪地时戒指盒里的光，苏晴说"我必须走"时紧抿的嘴唇，救护车鸣笛撕裂夜空的尖锐，还有自己不受控制的颤抖……这些画面在药物作用下扭曲变形，像老旧录像带卡壳时的跳帧。
"阿慕？"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滞涩。
林慕僵硬地转动脖颈，看见苏晴趴在床边，她的头发乱得像团揉皱的毛线，帆布包带子滑到地上，露出半本露出泛黄素描的边角——是他七年前画的那个扎马尾的女孩。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她牢牢握着。
"你……"他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疼，苏晴立刻抬起头，她没说话，只是松开一只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
"我没走。"苏晴似乎看穿了他的困惑，她把水杯放回床头柜，重新握住他的手，"以后，都不走了。"
药物带来的眩晕感还在，但掌心那真实的温度却像锚，将他从漂浮的混沌里狠狠拽回地面，他想起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苏晴背对着他走进浓雾，无论怎么喊都不回头。
可现在，她的指尖正一下下轻拍着他的手背，像在哄幼儿园的小孩儿。
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想说"你可以走"，最终却只是轻轻回握住她的手，将脸转向内侧，把发烫的眼眶埋进枕头里。
他听见苏晴低低地叹了口气，指尖顺着他的手腕滑到掌心，轻轻勾住了他的无名指——那里本该戴着求婚时她没接的戒指，此刻却被她的温度填得满满当当。
苏晴膝盖刚离开病床边的矮凳，掌心还贴着林慕微凉的手背，腕骨就被他骤然收紧的指节勾住。
林慕的指尖还在发抖，指腹碾过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喉间溢出半声未成形的挽留，却在舌尖抵着上颚时凝住了——凭什么呢？凭他这场不知何时能尽头的病痛？
那截扣在她腕骨上的力道便如退潮般散去，他垂着眼皮去看自己松开的手，却在掌心即将完全摊开时，被另一只手反扣住了。
苏晴的指尖蹭过他掌心因健身留下的薄茧，把他半垂的手指一根根拢回自己手心里，“我去叫医生，看看你的指标。”她俯身时，发梢扫过他锁骨，“乖乖躺着，我不走。”
林慕滞了滞，才敢抬眼望她。
陈医生摘下听诊器时，指着监护仪上趋于平稳的曲线，笔尖敲了敲病历夹：“指标都稳了，观察一天就能办出院。”
林慕垂着眼没说话，首到医生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慢慢转过头，“是不是我出院……你就要走了？”
苏晴抬眼看他时，正看见他指尖蜷缩着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你看我，明明答应了，又拿这病留你……不然你今天就走吧，我怕……怕明天更舍不得。”
话音未落，苏晴把他攥紧的拳头轻轻展开，将自己无名指上那枚戒指推到他掌心。
“戒指都戴上了，我不走了。”
林慕忽然甩开她的手，背脊抵着床头金属栏杆往后缩了缩。
“你不用这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人可怜，想走就走，我答应过不会用生病捆着你，我不会这么做了。”
苏晴把水杯轻轻搁在床头柜，蹲下身，让自己视线与他平齐。
“林慕。你觉得‘林总’需要人可怜么？能在华尔街闭着眼签合同的林总，那位把慈善晚宴办成艺术展的林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里轮得到谁来可怜？”
林慕的呼吸顿住了，看着她眼里清晰映出的自己——脸色苍白，腕上缠着纱布，连说话都带着病气，可她偏偏说得那样认真，仿佛在谈论什么值得炫耀的宝贝。
“我没有可怜你。”苏晴的声音忽然轻下来，“我是喜欢你。”
“我喜欢你林慕。不是因为你是林总，不是因为这张脸，也不是因为你生了病，我就是喜欢那个每天给我发几十条消息的林慕。”
林慕盯着苏晴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知道自己不该贪心，可十年的执念早己在骨血里生根，此刻她近在咫尺，却偏要把“怜悯”二字嚼碎了咽下去说成喜欢。
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腕，“现在就去，民政局，我们现在就去。”
“林慕，你现在不能出院。”她放柔声音去掰他的手指，“你没听医生说还要观察一天吗——”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你就是想走对不对，嫌我拿病拖着你！”
这话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苏晴心里，她看着他蜷缩在床头的样子，觉得林大总裁的孩子气全撒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医生说必须观察到明天早上，现在出去要是晕倒在民政局门口，我可抱不动你。”
明明该是她委屈，此刻却反过来哄着他，这让他心里那点名为“自尊”的东西，忽然碎得彻底。
“明天……那我们明天去.....”他哑声开口，指尖试探着勾住她的小拇指，“结婚证，我保管，你要是敢骗我……”
“不骗你，骗人是小狗。”苏晴忽然笑起来，伸手揉乱他汗湿的头发，戒指在他额角蹭出微凉的触感，“不过现在得听护士的话吃药，不然明天没力气跟我抢结婚证。”
林慕盯着她眼里晃漾的笑意，忽然觉得掌心那枚戒指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一首暖到发颤的心脏。或许她的告白里真掺着怜悯，可那又如何呢？他等了十年，终于等到她肯让他攥紧这枚承诺，哪怕是用病痛换来的，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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