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钟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沉闷，每一声都像是从铅灰色的云层里挤出来的叹息。
我蜷缩在潮湿的稻草堆里，听着雨水顺着哥特式尖顶滴落的声音，那声响时而如珠落玉盘，时而似怨鬼啜泣。
左肩的伤口在阴冷空气中隐隐作痛，让我不时想起三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皇城逃亡——锦衣卫的绣春刀划破夜雾时，刀锋上的寒光至今还在我梦中闪烁。
"陈先生，该换药了。"
带着浓重异域口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一把生锈的锯子锯开了雨夜的寂静。
安德烈神父举着鸢尾花纹铜油灯走进来，跳动的火苗将他高耸的鼻梁投映在石灰墙上，银质十字架在他胸前晃动时，会在墙上拖出扭曲的蛇影。
这位自称来自葡萄牙的传教士救了我，可他灰蓝色的眼睛总让我想起西域商人兜售的琉璃盏——看似通透，实则暗藏涡纹。
"神父，您这放血疗法..."
我看着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突然发现每个针眼排列的形状，竟暗合二十八星宿的方位。
最骇人的是，手少阳经上的针眼恰好对应着紫微垣星图，而那里正是《黄帝外经》记载的"锁魂关"所在。
安德烈用绣着鸢尾花的丝绸手帕擦拭银针，我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残留着某种暗红色粉末，像是朱砂与硫磺的混合物。
"陈先生有所不知，这是希波克拉底传下的..."
话音未落，地下室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琉璃碎裂的清脆声响。
我们同时转头，看见见习修士保罗慌慌张张跑进来，白色法衣下摆沾着可疑的银色液体，那液体在油灯照耀下竟泛着水银特有的虹彩。
"神父！三号标本缸破了！"
安德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胸前倒悬的十字架突然剧烈晃动，在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光影。
我趁机抓起油灯冲向地下室，松木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拐角处，三百具琉璃缸整齐排列的景象令我毛骨悚然——每具缸里都悬浮着金发碧眼的"天使"，他们苍白的皮肤在在幽蓝液体中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态，可以清晰看见皮下蜿蜒的青色血管。
水银从保罗打碎的缸体里汩汩流出，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勾勒出完整的太极图案。
更可怕的是，当我的影子掠过那些标本时，他们的睫毛竟齐刷刷地颤动起来。
"这是...人体标本？"
我的声音在发抖，喉头像塞了团浸透冰水的棉花。
阎罗瞳不受控制地开启，淡金色的视野里，每个标本的百会穴都插着细如牛毛的金针，针尾缀着的红丝线在液体中中飘荡，宛如三百条嗜血的水蛭。
安德烈突然从背后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掌冷得像块墓石："陈先生，您听说过'借形还魂'吗？"话音未落，他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青黑色的甲尖刺进我的皮肉，"就像这样——"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寒门医痞剧痛中我反手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砭石，墨玉打磨的刃口划破他绣着荆棘纹的袖口。
羊皮纸碎片如受惊的白蛾纷纷扬扬飘落，露出内衬上用朱砂绘制的任督二脉脉图。
最骇人的是，图上标注的"灵台""命门"等穴位名称，竟与父亲临终前传授的《黄帝外经》分毫不差！
那些朱砂笔画边缘还渗着新鲜血珠，仿佛刚刚刺破皮肤绘制而成。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厉声喝问，砭石尖端抵住他突起的喉结。
油灯突然剧烈摇晃，将我们纠缠的影子投在标本缸上，那些金发"天使"的倒影顿时变成了三百个狞笑的恶鬼。
安德烈突然诡异地笑起来，十字架在他剧烈的喘息中倒转成逆五芒星："我们三百年前就见过啊，在嘉靖皇帝的炼丹..."
话未说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彩绘玻璃哗啦啦碎裂，暴雨裹着血红色的月光倾泻而下。
保罗的尸体从楼梯滚落，法衣前襟被撕开，心脏位置赫然呈现十字形蛊纹。
更可怕的是，那蛊纹正与我怀中那根从嘉靖帝丹田取出的金针产生共鸣，针尾的龙纹在暗袋里发出灼热的红光。
就在这时，教堂橡木大门被猛地撞开，保和堂的伙计抬着担架匆匆进来，上面躺着个浑身溃烂的官员，他的官服己经被黄绿色的脓液浸透。
"陈大夫救命！江南织造局的刘大人突然..."
话音未落，官员的肚皮突然爆开，数十只刻着拉丁字母的尸虫喷涌而出。
我抓起浸泡过雄黄的纱布扑向虫群，却见那些虫子突然组成一个熟悉的符号——正是父亲被害那晚，出现在县衙血墙上的炼金术标记！
虫群组成的符号在接触到雄黄的瞬间爆出刺目火花，将圣经烫金封面上的十字架灼成了焦黑色。
安德烈烈趁机挣脱钳制，黑袍翻飞间露出满背的《外经》刺青。
那些靛蓝色穴位标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蠕动，仿佛皮下藏着无数条贪婪的蚂蟥。
"现在明白了吗？"他倒退着隐入黑暗，声音突然分裂成男女老幼多重声调，"西洋的放血术，东方的针灸术，本就是同源的..."
暴雨拍打着残存的彩绘玻璃，将圣母像染成淋漓的血色。
我颤抖着翻开染血的圣经，用砭石划开烫金封面。
羊皮纸夹层里，赫然是《《黄帝外经》中失传己久的"砭石镇魂篇"——开篇第一句正是："欲破丹鼎邪术，当以西洋银针破任督..."字迹用混着金粉的朱砂写成，每个笔画都像是一条凝固的血痕。
钟声敲响第十二下时，我终于看清了这个延续三百年的惊天骗局。
那些所谓"天使标本"，分明是准备用来......我的思绪被突然刺入后颈的银针打断。
最后映入阎罗瞳的，是安德烈手中那本记载着"以夷制华"的《东西医典合璧》，扉页上的墨迹新鲜得能嗅到血腥气——是用我方才伤口滴落的血写成的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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