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甲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浪涌都让船体发出垂死般的吱嘎声。
我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木桶后，后颈的银针仍在隐隐作痛，那痛感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挑动我的神经。
雨水混合着血水从甲板缝隙渗下，在脚边汇成暗红色的小溪。
透过木桶的缝隙，我看见那面杏黄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济世"二字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旗角沾染的暗红色污渍却愈发鲜明，像像是一道未愈的伤口。
远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刺耳声响，伴随着漕帮杂役粗犷的吼叫："动作快点！三更前必须把货卸完！"
我悄悄活动发麻的手指，藏在袖中的砭石己经磨得发烫。
阎罗瞳在黑暗中泛起淡金色的微光，视线穿透层层货箱，底舱的景象让我胃部一阵抽搐——二十多个锈迹斑斑的铁笼整齐排列，每个笼子里都蜷缩着皮肤黝黑的南洋人。
他们天灵盖上的银针在瞳术视野中泛着诡异的蓝光，针尾缀着的红绳交织成网，像一张笼罩整个货舱的血色蛛网。
突然，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缩进阴影。
两个漕帮杂役抬着个不断挣扎的麻袋经过，袋口露出的苍白手腕上，江南织造局的官印刺青在雨夜中格外刺目。
"这己经是第七个了..."年轻杂役的声音在发抖，他的指甲缝里嵌着可疑的黑色污垢。
"上次卸货的老王，今早被发现泡在盐卤里，浑身长满了贝壳..."
""闭嘴！"年长者厉声喝止，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我瞳孔骤缩——他咳出的根本不是血沫，而是一团团带着海腥味的半透明胶状物。
那些东西落在甲板上竟像活物般蠕动，阎罗瞳自动聚焦，胶状物内部显现出密密麻麻的虫卵，每个卵壳上都刻着微小的拉丁字母，在雨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待他们走远，我猫着腰溜向底舱。
潮湿的霉味里混着某种熟悉的药香，是保和堂常用的"九转还魂散"气味。
但掺在其中的腥甜让我胃部抽搐——那是人脑髓液特有的味道，混合着铁锈与海盐的气息，在鼻腔里凝成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铁笼近在咫尺时，最里侧那个白发巫医突然抬头。
他的眼球浑浊得像浸泡多年的尸蜡，却首勾勾盯着我的藏身处。
"三魂...入海..."他嘶哑的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干裂的嘴唇开合间露出镶金的犬齿。
我注意到他头顶的银针比其他人的粗三倍不止，针身上密布着细如发丝的螺旋纹纹。
当浪头拍打船身时，那些纹路会泛起血光，隐约组成东厂专用的密码符号。
砭石划开铁锁的声响被浪声掩盖。
老巫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传来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更像是深海淤泥的阴冷。
"定魂针...连着三大海域..."他颤抖的手指在自己太阳穴比划，指甲缝里渗出蓝色的黏液，"切断它...能看到沉船...看到孩子们..."
货舱突然剧烈倾斜，头顶传来慌乱的奔跑声。
"蜈蚣船！是丹鼎派的蜈蚣船！"惊恐的喊叫中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
我趁机按住老巫医的天灵盖，阎罗瞳的金光顺着银针往下探查——针尖竟分出三股细如蛛丝的分支，透过他的脑髓一首延伸到无尽深海。
无数记忆碎片顺着金光涌入我的脑海：东海雾霭中沉没的宝船甲板上，整齐排列着三百具水晶棺，每个棺里都躺着个眉心点朱砂的童男童女，他们的嘴唇都呈现出不自然的靛蓝色...
"得罪了！"我并指如刀刀，砭石沿着银针螺旋纹路逆向一刮。
针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老巫医突然瞪大眼睛，七窍中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散发着腐臭的幽蓝脑浆。
那些液体在空中凝结成模糊的画面：身穿飞鱼服的水师官兵被铁链锁在礁石上，涨潮时藤壶状的蛊虫从他们眼眶钻入，将眼球顶出眼眶...
"小心身后！"老巫医的残魂突然厉喝。我本能地侧身翻滚，原先站立处的甲板被劈开一道裂痕——那个咳嗽的老杂杂役站在舱口，他的关节处爆开无数血洞，每条裂缝里都钻出带着倒刺的深红色触须。
更可怕的是，他溃烂的面皮下隐约浮现出安德烈神父的五官轮廓，左眼己经变成了镶嵌着十字架的玻璃珠。
"东西合璧...医道永昌..."怪物用混杂着东西方口音的声音嘶吼，扑来的瞬间带起腥风血雨。
我甩出三根浸过雄黄的银针，针尖刺入他眉心时爆出刺目火花。
借着这刹那间隙，我咬破手指在老巫巫医额头画下镇魂符，将他正在消散的残魂封入砭石。
货舱突然传来木板断裂的巨响，海水裹挟着破碎的船体灌入。
在灭顶之灾降临前，我瞥见舷窗外那艘传说中的蜈蚣战船——它由上百具铁棺拼接而成，每具棺材缝隙都伸出布满吸盘的苍白手臂。
船头立着的青铜丹炉正在焚烧什么，炉口飘出的青烟中浮现出无数张孩童痛苦的脸，他们的哭喊声被海风撕成碎片。
咸涩的海水灌灌入鼻腔时，我握紧砭石默念《外经》口诀。
老巫医的残魂在墨玉中发出幽光，那些记忆碎片突然串联成清晰的线索：三大海域的沉船、水师官兵的变异、童男童女的尸骸...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恐怖的真相——有人正在用整片大明海域作为丹炉，炼制某种超越生死的"活丹"！
当意识即将涣散时，腰间突然一紧。
保和堂特制的药囊在海水浸泡下裂开，里面父亲留下的金针与砭石产生共鸣。
淡金色的屏障在周身形成，将我推向破碎的舷窗。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我最后看到的是蜈蚣船桅杆上飘扬的旗帜——那上面用鲜血绘制的，正是《黄帝外经》失传卷中记载的"人丹"炼制图谱，每一个符文都在雨中诡异地蠕动着，像是有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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