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李虞伏在软枕上咳得撕心裂肺,帕子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春棠红着眼眶替她拍背,夏萤则捧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急得手都在抖。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春棠声音哽咽,"明知身子受不得寒,偏要在雪地里站那么久。"
李虞缓过气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眉心紧蹙:"沈卿尘走了?"
"早走了。"夏萤递上蜜饯,忍不住嘟囔,"您许他去北疆,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虞含住蜜饯,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急什么?横竖要回来的。"
春棠不解:"殿下为何突然松口?那沈将军分明是个养不熟的......"
"驯狗啊......"李虞懒洋洋地支着下巴,"不能一味拉紧锁链。"她指尖轻点案几,"总得放出去撒撒欢,才知道家的好。"
夏萤瞪大眼睛:"殿下是说......"
"北疆苦寒,三个月够他喝一壶的。"李虞漫不经心地翻开兵书,"等他吃够了沙子,自然明白——"她忽然轻笑,"在昭华宫当值,是多么轻松的差事。"
春棠恍然大悟:"所以您才故意在祭祀时提军饷的事?"
"一箭三雕罢了。"李虞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地形图,"既恶心了父皇,又卖了沈家面子......"她忽然咳嗽两声,"顺便让那狼崽子欠我个人情。"
窗外风雪更甚,吹得窗棂咯咯作响。夏萤忙去关窗,却瞥见院角有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玄甲映雪,不是沈卿尘是谁?
"殿下!"她惊呼,"沈将军他......"
李虞头也不抬:"在窗外偷听?"
"您早知道?"
"本宫又不聋。"李虞轻笑,"他那身铠甲走起路来,三里外都听得见。"
春棠急了:"那方才的话......"
"就是说给他听的。"李虞合上书,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让他知道——"
"本宫放他去北疆,不是心软......"
"是笃定他逃不出掌心。"
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谁踩断了树枝。李虞笑意更深,慢悠悠地补了句:
"对了,告诉他——"
"偷听主子说话,按律当杖二十。"
"先记在账上,回来一并算。"
京城·玄武门外,
沈卿尘勒马驻足,黑甲上凝着晨霜。
他回头望向皇城方向,宫墙在朝阳下泛着血色,昭华宫的飞檐隐在薄雾中,恍若鹤影。
"少将军,该启程了。"副将小声提醒。
沈卿尘收回目光,猛地一夹马腹:"走!"
三十铁骑扬起雪尘,如离弦之箭刺向官道。
他脊背绷得笔首,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着他——或许是那双含着讥诮的琥珀色眼睛。
御书房内
李虞跪坐在皇帝脚边的蒲团上,正用银签子剔着蜜饯里的核。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弱不胜衣的模样。
"父皇尝尝这个。"她将剔好的蜜饯递到皇帝嘴边,"岭南新进的荔枝蜜饯,不腻口的。"
皇帝皱眉避开:"你身子不好,少碰这些甜腻之物。"
"儿臣这不是......"李虞掩唇轻咳,"想讨父皇欢心嘛。"她眼尾微微下垂,像只委屈的猫儿,"那日祭祖时惹父皇生气了......"
皇帝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当着满朝文武提军饷,朕看你是——"
"父皇。"李虞突然抓住皇帝的袖子,"让儿臣监管春闱吧。"
"胡闹!"皇帝拍案而起,"女子岂能干涉科举?"
李虞却不慌不忙地又咳了两声,帕子上立刻沾了星点血迹:"父皇......"她仰起脸,眼中水光潋滟,"我是您唯一的孩子啊。"
皇帝的手猛地一颤。
"您百年之后,这江山总要交给儿臣的。"她指尖轻轻划过案上玉玺,"难不成......"声音陡然转冷,"要交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子弟?"
"放肆!"
"横竖儿臣这身子也不争气。"李虞忽然笑起来,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若我走在父皇前头......"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染血的帕子,"就当我是在玩闹罢了。"
御书房死寂一片。老太监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伸手——
却是替她拢了拢散落的鬓发。
"你要多少人手?"
李虞眼睛一亮:"沈卿尘留的那队玄甲卫就很好。"
"他刚去北疆你就——"
"儿臣总要有些趁手的刀。"李虞歪着头,"父皇难道希望我被那些老狐狸生吞了?"
皇帝长叹一声,竟是从案下取出一道密旨:"春闱可以管,但若闹出乱子......"
"儿臣自己跳太液池。"李虞笑嘻嘻地接过密旨,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
皇帝下意识去扶,却见她己经站稳,背影单薄得像张纸,却挺得笔首。
"李虞。"皇帝突然唤道。
"嗯?"
"......好好吃药。"
李虞背对着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却软得像蜜:"知道啦。"
官道旁·十里亭
沈卿尘突然勒住缰绳。
"少将军?"
"你们先走。"他调转马头,"我回京取个东西。"
副将大惊:"这都走出二十里了!"
沈卿尘己经策马奔出数丈,寒风中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忘了个疯女人要的东西!"
马蹄踏碎薄冰,惊起一路寒鸦。
——他分明看见,那疯妇往密旨里夹了张北疆布防图。
沈卿尘一路疾驰回京,马蹄踏碎官道上的薄冰,溅起的雨水扑打在玄甲上,凝成一层细碎的霜。
他胸口烧着一团无名火——那疯女人竟敢把北疆布防图夹在密旨里!若被有心人瞧见……
昭华宫近在眼前,沈卿尘翻身下马,甲胄上的冰凌随着动作"咔嚓"碎裂。
守门的玄甲卫见了他,惊得瞪大眼睛:"将军怎么——"
"让开!"
他大步闯入内殿,却在门槛处被春棠拦下。小宫女抖得像片落叶,却固执地伸着手臂:"将军留步…殿下说不见您。"
"滚开!"沈卿尘一把拨开她,"李虞!"
珠帘被劲风带得哗啦作响,殿内熏着安神的沉水香,却不见人影。
唯有屏风后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和布料的窸窣声。
"殿下正在更衣…"夏萤白着脸挡在屏风前,"将军擅闯内闱,该当何罪!"
沈卿尘死死盯着那架紫檀屏风——薄绢上透出个模糊的剪影,李虞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连头都没抬。
"北疆布防图。"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疯了?"
屏风后的影子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沈将军去而复返,就为这个?"一只苍白的手从屏风边缘探出,指尖勾着张绢布,"喏,假的。"
沈卿尘一把夺过,果然看见绢上潦草画着些似是而非的山川河流,右下角还画了只龇牙咧嘴的小狼崽。
"你…!"
"本宫不过试试将军的眼力。"李虞的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看来…咳…沈将军也没传说中那么警觉嘛。"
沈卿尘攥着假图的手青筋暴起:"万一被人看见——"
"那不正合我意?"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声,李虞似乎靠回了软枕,"北狄探子若信了这图…"她轻咳两声,"将军建功立业的机会不就来了?"
沈卿尘突然哑火。
他盯着屏风上那道影影绰绰的轮廓,忽然意识到——这疯女人是在替他铺路。
"为什么?"
屏风后静了一瞬。
"本宫乐意。"李虞懒洋洋地答,"就当…"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腥气透过屏风,"喂狗的肉骨头。"
沈卿尘猛地向前一步,却被冬瓷拦住:"将军!殿下该用药了…"
他僵在原地,听着屏风后压抑的咳声和宫女们慌乱的脚步声。
那截苍白的指尖还露在屏风外,无力地垂着,像片将落的雪。
"滚吧。"李虞喘着气说,"三个月…咳…别死在外头。"
沈卿尘突然把假图拍在案上,转身就走。
殿外冷风扑面,他翻身上马,却听见窗棂"吱呀"一声响。回头时,只见李虞支开半扇窗,正望着他。
她未施粉黛,脸色比雪还白,唯有唇上沾着点咳出来的艳色。
见他回头,竟笑了笑,用口型说了句话。
风太大,沈卿尘没听清。
等他再想看清时,窗户己经合拢,只剩一支银钗从窗缝里掉出来,"叮"地落在雪地上。
——是那支她常戴的素银钗。
沈卿尘鬼使神差地捡起来,钗尖上还缠着根细长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曳,像道抓不住的烟。
"少将军?"随从小心翼翼地问,"还走吗?"
沈卿尘将银钗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策马冲进风雪:"走!"
春棠红着眼眶问:"殿下为何不见沈将军?"
李虞盯着掌心咳出的血,轻笑:"见着了…"她慢慢合拢手指,"还怎么让他抓心挠肝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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