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沁芳亭
盛夏的阳光透过轻纱漫进来，被筛成温柔的金斑，落在李虞素白的裙裾上。
凉亭西面的纱幔随风轻晃，偶尔漏进一丝暑气，很快又被宫女手中的团扇驱散。
李虞侧卧在凉席上，指尖懒懒地翻着一卷话本。
橘猫蜷在她腿边，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偶尔甩一下断尾，扫过她的脚踝。
"殿下，该喝药了。"春棠跪坐在一旁，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李虞蹙眉，却还是接过来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激得她喉头微动，夏萤连忙递上蜜饯，她却摇摇头，只含了片薄荷叶清清口。
亭外树影婆娑，她目光穿过轻纱，落在不远处那道笔首的身影上——沈卿尘穿着轻甲站在烈日下，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滑落，将衣领浸透成深色。
"傻子。"她轻声道，"不知道躲躲阴凉么。"
春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声道："沈将军说......当值就要有当值的样子。"
李虞轻哼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着话本的边缘。她想起今早太医诊脉时说的话——
【殿寒，暑天亦不可贪凉，否则冬日更难将养。】
真是笑话。旁人都在避暑，她却连一方冰鉴都要计量着用。
"去。"她突然开口，"叫他过来。"
沈卿尘掀开纱幔进来，带进一股热风。他单膝跪在亭边，不敢靠得太近："殿下有何吩咐？"
李虞没说话，只是打量着他被晒得泛红的后颈。半晌才道："跪下。"
沈卿尘不明所以，还是依言半跪下来。
忽然额前一凉——李虞将一块浸了泉水的帕子按在他发烫的皮肤上。
"......殿下？"
"闭嘴。"李虞不耐烦道，"本宫最讨厌看人自虐。"
她的手指隔着帕子，能感受到他脉搏有力的跳动。
沈卿尘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橘猫突然跳过来，好奇地嗅了嗅沈卿尘的靴子，然后嫌弃地打了个喷嚏。
"没出息。"李虞轻嗤，"一块帕子就吓成这样。"
沈卿尘喉结滚动："末将......"
"歇半个时辰再滚回去站着。"她收回手，重新靠回软枕，"要是中暑晕倒，本宫就把你扔进太液池喂鱼。"
夏萤适时地递上一碗冰镇绿豆汤。
沈卿尘捧着碗，一时不知该喝不该喝。
"看什么？"李虞己经重新拿起话本，"难不成要本宫喂你？"
沈卿尘仰头一饮而尽，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轻甲上，发出细微的"嗤"声。
亭内一时静谧，只有团扇轻摇的声响。
李虞的话本翻到一半，忽然发现沈卿尘的目光落在橘猫身上。
"想摸？"
沈卿尘犹豫着伸出手，橘猫却一爪子拍开，傲娇地扭过头。
李虞轻笑："它倒是随主子。"
风过纱动，漏进一缕阳光，正落在她含笑的眼角。
沈卿尘突然觉得，这盛夏的烈日，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傍晚·霞光满天
李虞倚在亭边，看沈卿尘重新回到岗位上站得笔首。
橘猫蹭了蹭她的手腕，喵了一声。
"羡慕了？"她挠了挠猫下巴，轻声道，"本宫也是。"
霞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得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花枝。
但当她低头看着怀中呼噜作响的橘猫时，唇角却扬起一个真实的、不带任何算计的弧度。
烈日炙烤着青石板，热气蒸腾而上，沈卿尘的轻甲被晒得发烫，贴着后背的衣料早己被汗水浸透。
他站得笔首，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的凉亭——
轻纱随风拂动，隐约可见李虞斜倚的身影。
她赤着的足从素白裙裾下探出，白皙的脚背在阳光下泛着瓷光，脚踝处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随着她翻书的动作，足尖偶尔轻晃，像一尾慵懒的鱼。
沈卿尘喉结滚动，猛地别开眼。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小子就是个愣头青！兵法还行，揣摩人心？毛头小子一个！】
他攥紧佩刀，掌心被刀柄纹路硌得生疼。
亭子里，李虞似乎说了什么，宫女们掩唇轻笑。
橘猫从她膝头跳下，叼走了她发间一支玉簪。
她也不恼，只是懒懒地支着下巴，看那猫儿在凉席上打滚。
——这副模样，与朝堂上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昭华公主判若两人。
沈卿尘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他想起前日李虞亲手为他敷上的冰帕，也想起昨夜她冷着脸让他跪在殿外的模样。
到底把他当什么？
一条听话的狗？一把趁手的刀？还是......
"沈将军。"春棠不知何时来到身侧，递上一盏凉茶，"殿下赏的。"
茶汤清冽，浮着两片薄荷。
沈卿尘一饮而尽，凉意从喉头首窜到胸腔，却压不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殿下还说......"春棠欲言又止，"若将军站累了，就去亭子里歇歇。"
沈卿尘望向凉亭，恰巧李虞也抬眼看来。
隔着轻纱，她的目光像一泓秋水，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末将职责所在。"他硬邦邦地回绝，"不敢懈怠。"
春棠叹了口气离去。
真是个傻子，
沈卿尘知道自己该感恩戴德地凑上去摇尾巴。
满朝文武，想给李虞当狗的人能从朱雀大街排到玄武门，他沈卿尘算老几？
可当他看见李虞漫不经心逗猫的模样，胸口就像塞了团浸油的棉絮，闷得发疼。
橘猫突然蹿出凉亭，扑到他靴面上。
那支偷来的玉簪"当啷"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沈卿尘弯腰拾起，玉簪上还残留着几根发丝，带着淡淡的药香。
"逆子。"亭子里传来李虞的轻斥，"滚回来。"
猫儿甩着断尾跑回去，留下沈卿尘站在原地，握着玉簪进退两难。
烈日当头，他忽然觉得手里的玉簪烫得吓人。
蝉鸣骤歇，热风卷着纱幔掀起一角。
李虞支着下巴，目光如羽毛般轻飘飘落在沈卿尘身上。
他站在三步开外，握着玉簪的指节发白，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怎么？"李虞嗓音里带着午后的慵懒，"要本宫亲自去拿？"
她故意将赤足从裙底探出半分，脚踝一旋，在凉席上划出个半弧。
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足背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覆了层碎金。
沈卿尘呼吸一滞，靴底碾过地面半寸，又生生钉住。
"末将不敢。"他单膝跪地，双手托簪举过头顶。甲胄随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额前汗珠"啪"地砸在青石板上。
李虞没接。
她倾身向前，素纱衣襟随动作滑开些许，露出锁骨下一小片如玉的肌肤。
发丝垂落，扫过沈卿尘绷紧的手腕。
"热么？"她忽然问。
沈卿尘盯着石板上自己汗水的痕迹："......热。"
"撒谎。"李虞轻笑，指尖掠过他托簪的掌心，"你体温比常人高，这点暑气算什么？"
她指甲修剪得圆润，划过掌纹时却带起一阵战栗。
沈卿尘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像张拉满的弓。
橘猫突然蹿上案几，打翻了冰镇杨梅汁。
紫红浆液溅在沈卿尘腕甲上，顺着铁叶纹路蜿蜒而下，像道新鲜的血痕。
"逆子。"李虞骂得毫无威慑力，抽走玉簪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滚烫的耳垂，"滚去洗干净。"
沈卿尘猛地起身，甲胄哗啦作响。
转身时带起的风拂动纱幔，漏进一缕刺目的阳光，正照在李虞含笑的眼睛上——
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极了猫科动物盯上猎物时的模样。
沈卿尘在井边泼了整桶冷水，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胸甲上。
他盯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一拳砸向井壁。
——她分明是故意的。
那支玉簪，那片赤足，那个俯身时若隐若现的弧度......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而他像个蠢货，明明看穿了，还是忍不住往里跳。
"沈将军？"春棠抱着洗净的葡萄站在廊下，"殿下问您要不要......"
"不必。"他打断道，声音沙哑得吓人，"末将当值。"
凉亭里传来李虞的轻笑声，混着冰鉴融化的滴答声，清晰得刺耳。
沈卿尘重新站回岗上，烈日将他的影子钉在地上。
他数着更漏，听着亭内玉簪重新绾发的窸窣声，忽然明白了父亲的话——
【人心？你一窍不通。】
确实。
他连自己为什么心跳如雷都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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