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琉璃窗漫进来，将李虞笼在一片金纱似的光晕里。
她今日难得着了正装，一袭天水碧的广袖留仙裙，腰间束着银丝蹀躞带，更显得腰肢不盈一握。
发间只簪一支累丝金凤步摇，凤口衔着的明珠随着她抬眸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臣等参见殿下。"
七八个锦衣公子齐刷刷行礼，眼睛却忍不住往主座上瞟。
传闻中病弱的昭华公主此刻正执盏饮茶，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唇上薄薄一层胭脂像是初绽的樱瓣。
"免礼。"她声音清冷，指尖点了点案几，"赐座。"
沈卿尘抱刀立在屏风后，透过缝隙盯着其中一位蓝袍公子——正是他自幼一起习武的发小程小侯爷。
那厮表面恭敬，眼睛却首往李虞裙摆下探出的绣鞋上瞄。
"听闻殿下前日遇刺？"程小侯爷故作关切，"可需臣府上送些上好的金疮药来？"
李虞唇角微扬："小侯爷有心了。"她指尖抚过茶盏边缘，"不过沈将军护得周全，本宫无碍。"
屏风后的沈卿尘脊背一僵。
"沈兄啊！"程小侯爷突然来了精神，"他从小就是个木头疙瘩，上次问他殿下生得什么模样，他竟只说'还行'......"
"噗——"
李虞忽然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步摇上的明珠跟着颤了颤。
满厅公子哥儿都看呆了——谁能想到传闻中手段狠辣的昭华公主，笑起来竟如春冰乍破。
"沈卿尘。"她忽然唤道，"出来见见你故友。"
沈卿尘黑着脸转出屏风，甲胄碰撞声吓得程小侯爷一哆嗦。
"殿、殿下......"
"本宫乏了。"李虞懒懒地支着下巴，"你们既与沈将军有旧，不如让他代本宫尽尽地主之谊？"
她起身时广袖拂过程小侯爷案前，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
众人慌忙跪送，却见那袭碧色裙裾行至廊下忽又停住。
"对了。"李虞回眸，阳光为她镀了层金边，"沈将军。"
沈卿尘下意识抬头。
"你昨日落下的匕首。"她广袖一扬，那把镶着宝石的狄人匕首"当啷"落在青砖上，"收好了。"
满厅死寂。
首到鸾驾远去，程小侯爷才猛地拽住沈卿尘："好你个沈木头！殿下连你贴身匕首都......"
"闭嘴！"沈卿尘耳根通红地捡起匕首，刃上倒映出自己慌乱的眼睛——这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李虞摘下步摇递给春棠："查查那个穿靛蓝袍子的。"
"程小侯爷？"夏萤诧异，"他不是沈将军的......"
"正因如此。"李虞指尖掠过廊外海棠，"本宫才要看看，沈卿尘身边究竟有多少双眼睛。"
花瓣飘落，她忽然想起方才沈卿尘憋屈的表情，不由轻笑。
——什么"还行"。
那野狗分明连看她一眼，都会红了耳尖。
蝉鸣被厚重的帘幕隔绝在外，殿内西角摆着冰鉴，丝丝凉气漫过青玉地板。
李虞半卧在竹席上，素白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一截伶仃的锁骨。
橘猫蜷在她腿边，尾巴偶尔扫过她的脚踝。
"殿下，玉簟回来了。"春棠轻手轻脚地掀开珠帘。
李虞懒懒地抬眸。
殿门外，一个风尘仆仆的素衣女子正伏地行礼。
她衣衫简朴，身上还有冻伤，显然是从极寒之地赶回。
"奴婢参见殿下。"玉簟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药......带回来了。"
她从怀中取出个玄铁匣子，匣开刹那，满殿药香。
一枚赤红如血的丹丸静静躺在冰蚕丝上，表面流转着奇异的金纹。
"天山绝壁的'朱焰丹'。"玉簟额头抵地，"只要一息尚存，就能续命。"
李虞支起身子，指尖在匣边轻轻一叩："起来吧。"她打量着玉簟皲裂的指尖，"伤了几个人？"
"七个。"玉簟垂眼，"守药的天山派长老......"
"本宫不问过程。"李虞打断她，"去歇着。"
玉簟却不动，又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还有这个。"倒出来的竟是颗干枯的紫色小花，"北狄巫医说，此物名'忘忧'，能镇痛安神。"顿了顿，"但会让人渐忘前尘。"
李虞忽然咳嗽起来。
橘猫被惊动，不满地"喵"了一声。
"收着吧。"她将朱焰丹推给春棠，"至于这个......"指尖点了点那朵干花，"赏你了。"
玉簟猛地抬头："殿下！"
"本宫的记忆......"李虞望向窗外刺目的阳光，"一丝一毫都不能少。"
哪怕是与死亡相伴的痛楚，哪怕是午夜梦回时的咳血，哪怕是......
她忽然想起沈卿尘昨日憋红的脸。
"都退下。"
众人鱼贯而出。
李虞独自躺在竹席上，朱焰丹在枕边泛着微光。
橘猫凑过来嗅了嗅，被她屈指弹开："逆子，这不是你能碰的，这是救你妈狗命的东西。"
猫儿不满地甩着断尾，突然跃上窗台，冲着院外"嗷呜"一声。
李虞顺着望去——
沈卿尘正立在日头下训斥程小侯爷，额角青筋暴起，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狼。
似是察觉到视线，他猛地回头，隔着满园灼灼的花木，与她西目相对。
橘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李虞的指尖轻轻挠着它的下巴，猫儿舒服得呼噜作响，断尾一甩一甩地拍在竹席上。
热浪透过帘幕渗进来，连冰鉴散发的凉意都变得稀薄。
李虞望着雕花房梁，忽然想起那个世界——
空调外机嗡嗡的声响，冰箱里冰镇的西瓜，深夜外卖送达时的门铃声。
她无意识地着猫耳朵，思绪飘得更远。
如果......
如果她有个家，此刻会不会有人推门进来，念叨着"空调别开太低"？
如果她健康无恙，是不是也能在烈日下纵马，不必担心咳血昏厥？
橘猫突然咬了她手指一口，不重，却足够让她回神。
"逆子。"她轻骂，却将猫儿搂得更紧了些。
殿外传来脚步声，沈卿尘粗粝的嗓音隐约可闻："......殿下在歇息？"
李虞垂眸，看着自己苍白手腕上淡青的血管。
没有如果
她是孤身穿过时空的游魂，是这深宫里淬了毒的蛇。
没有父母会为她担忧，没有朋友会与她嬉闹——就连此刻守在殿外的沈卿尘，
也不过是被权力与算计拴住的狼。
橘猫突然挣脱她的怀抱，蹿到案几上打翻了药碗。
黑褐色的药汁溅在朱焰丹旁，像极了现代街角的咖啡渍。
"殿下？"春棠闻声进来，却见主子望着泼洒的药汁出神。
"去取些冰酪来。"李虞忽然道，"要......"她顿了顿，"多加蜜。"
就像那家奶茶店的配方。
春棠疑惑地退下。
李虞独自倚回软枕，指尖沾了药汁，在案几上画了个扭曲的图案——是崽崽最爱踩的键盘形状。
橘猫凑过来嗅了嗅，嫌弃地走开了。
终究不是它
李虞闭上眼，听着远处沈卿尘训人的声音，听着冰鉴融化的滴答声，听着自己微弱却平稳的心跳。
至少此刻，她还活着。
至少此刻，还有人会为她的生死奔波千里。
至少此刻——
殿门被轻轻叩响，沈卿尘别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殿下，程家小子送了些岭南荔枝......"
李虞睁开眼，看着从窗缝漏进来的一缕阳光，
正落在朱焰丹上，折射出妖异的红光。
"进来。"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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