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卿尘端着冰裂纹瓷盘迈进门槛。
岭南荔枝还带着水汽，在盘中堆成小山，绯红果壳上凝着细密水珠。
"程家小子说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他嗓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手指却意外灵巧地剥开一颗荔枝，"殿下尝尝？"
李虞斜倚在缠枝牡丹软枕上，看着他将莹白果肉递到唇边。
沈卿尘的指节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茧，此刻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涂着蔻丹的唇。
"沈将军这般殷勤..."她故意偏头错过他手指，发间金步摇擦过他手腕，"莫不是惦记本宫库房里那对暹罗象牙？"
沈卿尘耳根骤然发红，却仍固执地举着荔枝："臣不敢。"他生得剑眉星目，此刻却低垂着眼睫，像头被套了笼头的烈马。
李虞终于启唇含住果肉，舌尖不经意扫过他指尖。
沈卿尘猛地缩手，荔枝汁水顺着她唇角滑落，在雪白颈间留下一道甜腻的痕迹。
"核。"她漫不经心地提醒。
沈卿尘慌忙摊开掌心凑到她唇边，古铜色手掌衬得她唇色愈发嫣红。
李虞慢条斯理地吐出荔枝核，看着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甜么？"他哑声问，目光却黏在她沾着汁水的唇瓣上。
李虞用绢帕按了按嘴角："太甜了，腻得慌。"她突然倾身向前，带着荔枝香气的呼吸拂过他紧绷的下颌，"不如...沈将军替本宫尝尝？"
沈卿尘呼吸一滞，手中瓷盘差点倾斜。
橘猫突然跳上案几，尾巴扫过他的手腕。
"臣、臣去给殿下取冰酪。"他仓皇后退两步，玄色官靴踩碎了地上阳光。
李虞轻笑出声，指尖绕着金步摇的流苏："春棠己经去了。"她忽然蹙眉咳嗽起来，单薄肩膀轻颤如蝶，"咳咳...将军这般躲我，是怕本宫吃了你不成？"
沈卿尘立刻单膝跪在榻前，想拍她背又不敢碰，手臂僵在半空："殿下保重..."
"保重？"李虞忽然攥住他悬空的手腕，将他掌心按在自己心口，"沈卿尘，你摸到本宫的心跳了么？"绡纱衣料下传来微弱但急促的搏动，"太医说活不过明年惊蛰的人，要怎么保重？"
沈卿尘瞳孔骤缩，掌心下的温度烫得他浑身发颤。
他该抽手的，可少女脆弱的心跳像蛛网缠住了猛兽。
"殿下...会长命百岁。"他干巴巴地说，额头沁出细汗。
李虞松开他，重新歪回软枕："蠢话。"她懒洋洋地挑起一颗荔枝，"继续剥，核若沾了半点果肉..."眼波流转间瞥向他紧绷的腰腹，"本宫就罚你跪着吃完这一盘。"
沈卿尘沉默地接过荔枝，这次学乖了，用银签挑着果肉递过去。
李虞却故意咬住银签不松口，看着他眼底泛起困兽般的挣扎。
远处传来春棠的脚步声，沈卿尘如蒙大赦般起身，却听李虞幽幽道："明日未时，带西市那家胡商卖的葡萄酿来。"她抚摸着橘猫，声音轻得像羽毛搔过耳廓，"若敢迟到..."
沈卿尘在门槛绊了个踉跄。
春棠端着冰酪进来时，只见自家殿下正对着阳光看指尖的荔枝汁液，唇角噙着猫儿般的笑。
那滴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她雪白手腕滑落，正巧滴在案几那个奇怪的图案上——像极了现代键盘的Enter键。
春棠将冰酪轻轻搁在案几上，又取出银匙，小心翼翼地递到李虞手边。
“殿下，冰酪来了，多加了些蜜，您尝尝？”
李虞懒懒地“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拨弄着银匙，却没急着吃，而是望着沈卿尘方才离去的方向，唇角微翘。
“春棠，你说沈将军这人，有什么爱好？”
春棠一愣，随即低声道：“奴婢听闻，沈将军自幼习武，最爱骑马射箭，闲暇时也会去西市胡商那儿买些烈酒。”
李虞轻笑，舀了一勺冰酪送入口中，甜腻的蜜香在舌尖化开。她眯了眯眼，慢悠悠道：“那你说，他最怕什么？”
春棠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沈将军是将军之子，自小在军营长大，刀剑无眼都不怕，奴婢实在想不出他怕什么。”
李虞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他怕我。”
春棠一怔，不解地看向自家殿下。
李虞却不再解释，只是悠悠道：“这世间最怕的，就是男人没有爱好，和缺点。只要抓住一样，就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做事。”
她轻轻搅动着冰酪，眸光微冷。
“沈卿尘爱酒，爱马，爱刀剑，可这些都不算什么。”她顿了顿，笑意更深，“可他怕我——怕我死，怕我病，怕我咳血昏倒在他面前。”
春棠听得心头一跳，低声道：“殿下，您……”
李虞抬眸看她，眼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锐利。
“怎么，你觉得本宫手段太狠？”
春棠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只是……沈将军毕竟是将军之子，手握兵权，若他察觉殿下有意拿捏他，恐怕……”
“怕什么？”李虞嗤笑一声，“他若真敢反抗，就不会日日守在我殿外，连荔枝都要亲手剥了送到我嘴边。”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烈日晒得发蔫的花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父皇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朝中那些老狐狸，个个虎视眈眈。我若不先握住刀，迟早会被人当金丝雀关进笼子里。”
她回眸，看向春棠，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沈卿尘，就是我的第一把刀。”
春棠不敢再多言，只低声道：“殿下英明。”
李虞重新坐回软榻，懒懒地倚着，指尖轻轻着案几上残留的荔枝汁液。
“明日他若带了葡萄酿来……”她轻笑，“就让他亲自喂我喝。”
春棠低头应下，心里却忍不住想——
殿下这哪里是在驯狼？分明是在驯一条心甘情愿被拴住的狗。
殿外蝉鸣渐歇，暮色沉沉地压下来，檐角铜铃被夜风拂过，发出细碎的声响。
李虞正倚在软榻上翻看一卷《水经注》，橘猫蜷在她膝上打盹，尾巴偶尔懒洋洋地甩一下。春棠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
“殿下，顾大人派人递了消息。”
李虞指尖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哦？他倒是比我想的还急。”
她放下书卷，接过春棠递来的密信，信纸薄如蝉翼，字迹却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陈王罪证己齐，涉贪墨、私铸、通敌三桩大案，牵连朝中六部十三人。殿下之意，何时收网？”
李虞指尖轻轻着信纸，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顾九霄这人，办事倒是利落。”她轻笑，“才半个月，竟连陈王通敌的罪证都挖出来了。”
春棠低声道：“顾大人这几日几乎没合眼，听说为了查清陈王私铸的账目，他亲自带人翻了三天三夜的库房。”
李虞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他倒是个能用的。”她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好，递还给春棠，“去告诉他，再等等。”
春棠一愣：“殿下，陈王罪证确凿，若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李虞轻笑一声，指尖轻轻点了点橘猫的鼻尖。
“急什么？陈王不过是个饵，我要钓的，是他背后那条大鱼。”
春棠迟疑道：“殿下是说……？”
李虞眸色微冷：“陈王一个闲散王爷，哪来的胆子私铸铜钱、勾结外敌？他背后，必然还有人。”
她抬眸看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声音轻而冷：
“让顾九霄继续查，查得越深越好。我倒要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魑魅魍魉。”
春棠低头应下，正要退下，李虞却又开口：
“对了。”她唇角微勾，“告诉顾九霄，他若再熬几夜不睡，本宫就亲自去他府上，盯着他躺下。”
春棠一怔，随即抿唇一笑：“奴婢这就去传话。”
待春棠退下，殿内又恢复寂静。
橘猫在李虞膝上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她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眸光幽深。
“顾九霄……”她低声喃喃，“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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