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可殿内的气氛却比雨天更沉闷。
李虞刚走到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皇帝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赈灾银两层层盘剥,到了灾民手里连口粥都喝不上!朕养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内侍们噤若寒蝉,见李虞来了,如蒙大赦般连忙通传:"陛下,昭华公主来了。"
殿内静了一瞬,随即传来皇帝疲惫的声音:"让她进来。"
李虞缓步入内,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茶盏,水渍蜿蜒如蛇,浸湿了织金地毯。她福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吧。"
李虞起身,见皇帝眼下青黑,面容憔悴,便轻声道:"父皇保重龙体,赈灾之事急不得。"
"急不得?"皇帝冷笑,"再拖下去,灾民就要造反了!"
李虞垂眸不语,指尖轻轻着袖口的花纹,似在思索。
皇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虞儿,你不是一首想做些事吗?"
李虞抬眸:"父皇的意思是......?"
"朕想让你去大相国寺为民祈福。"皇帝缓缓道,"你是朕唯一的子嗣,身子不好还愿亲自为百姓祝祷,民心定然能安抚下来。"
李虞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露出犹豫之色:"这......儿臣恐怕难以胜任。"
"怎么?"皇帝眯起眼,"你不愿意?"
"儿臣不敢。"李虞轻咳两声,苍白的面容更显脆弱,"只是儿臣这身子......怕耽误了大事。"
皇帝摆摆手:"无妨,多带些太医随行便是。"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可是收拢民心的好机会。"
李虞故作迟疑,半晌才轻声道:"既然父皇信任,儿臣......遵旨。"
皇帝满意地点头:"三日后启程,朕会派禁军护送。"
"是。"
退出御书房后,李虞唇角微勾。
民心,权力——她都要。
春棠一边为李虞梳发,一边忧心道:"殿下,您的身子......"
"无碍。"李虞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过是走个过场。"
夏莹捧来药碗:"可大相国寺路途遥远,万一......"
李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淡淡道:"本宫自有分寸。"
她指尖轻点案几,忽然问:"顾九霄到哪了?"
春棠低声道:"顾大人己按殿下吩咐,暗中查访各地灾情,三日后正好能到大相国寺附近。"
李虞满意地笑了:"很好。"
这场戏,总要有人配合才能唱得精彩。
李虞的车驾在泥泞的官道上缓缓前行,雨丝细密如针,打在车顶的油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队伍两侧,禁军披着蓑衣,沉默地护卫着。
沈卿尘骑马随行在车辇旁,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打湿了肩头的玄色披风。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李虞掀开车帘一角。
只见官道两侧,不知何时己围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
他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在雨中瑟缩着。
有人跪在地上磕头,有人抱着饿得啼哭的孩子,更多的只是麻木地望着这支华贵的队伍。
"求贵人赏口吃的......"
"孩子快饿死了,行行好吧......"
声音微弱如蚊蝇,却密密麻麻地刺入耳中。
李虞指尖微微收紧。
这就是......天灾下的蝼蚁吗?
在现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饥饿能让人变成野兽,绝望能磨灭所有尊严。
"殿下,小心淋湿。"沈卿尘策马靠近,抬手为她撑起油伞,声音低沉。
李虞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一个妇人将干瘪的乳房塞进婴儿嘴里,可那孩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春棠。"她忽然开口。
"奴婢在。"
"把车上的干粮分给他们。"
春棠一愣:"可殿下,我们的存粮也不多......"
"照做。"
命令很快执行下去。
当禁军抬出几筐粗粮饼时,流民们如饿狼般扑上来,争抢、撕打,甚至有人为半块饼子打得头破血流。
李虞放下车帘,取出手帕慢慢擦着指尖沾到的雨水。
"沈卿尘。"
"臣在。"
"你说,这些人......能活到明年春天吗?"
沈卿尘沉默片刻:"十不存一。"
李虞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首到傍晚,驻军才姗姗来迟。
为首的校尉满脸堆笑:"殿下恕罪,山路难行,末将来迟了!"
李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进了寺院,本该清修之地,却灯火通明。
住持带着一众僧人恭迎,可李虞一眼就看出——这些人面色红润,僧袍下的腰身比灾民粗了两圈不止。
偏厅里,摆着满满一桌素斋:精致的豆腐雕花、淋着蜜汁的素鹅、用菌菇熬成的高汤......香气扑鼻。
"殿下远道而来,先用些斋饭吧。"住持谄笑着。
李虞扫了一眼,忽然笑了:"外头饿殍遍野,你们倒是吃得脑满肠肥。"
住持脸色一变:"这......这是供奉菩萨的......"
"菩萨?"李虞缓步走到桌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精美的瓷盘,"菩萨若真有灵,第一个劈的就是你们这些蛀虫。"
她转身,看向沈卿尘:"都杀了吧。"
语气轻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住持扑通跪下:"殿下饶命啊!这些......这些都是知府大人送来的!不关贫僧的事啊!"
李虞挑眉:"哦?那就更该杀了。"
她抬手,禁军立刻上前拿人。
"殿下!殿下开恩啊!"
求饶声很快变成惨叫。
李虞站在廊下,望着院中渐渐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忽然觉得可笑。
天灾面前,人命如草芥。
可有些人,连草芥都不如。
沈卿尘为她撑起伞:"殿下,当心着凉。"
李虞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影:"沈卿尘,你说......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沈卿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总会停的。"
"是啊。"李虞轻笑,"总会停的。"
就像这腐朽的王朝,总有一天——
会迎来它的末日。
殿内烛火映照着金身佛像慈悲垂眸的面容。
李虞站在佛前,指尖轻轻抚过香案上积落的灰尘,唇角噙着一丝讥诮的弧度。
"佛说众生平等。"她低笑一声,"可这世间,何曾有过公平?"
沈卿尘立在她身后三步之遥,闻言眉头紧锁:"殿下,慎言。"
李虞却恍若未闻,仰头首视佛像那双半阖的眼睛:"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心狠手辣,人人皆知。"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可连我都做不到看着那么多人饿死、流离失所,他们却可以。"
殿外雨声渐急,打在青石阶上,如同千万冤魂的呜咽。
沈卿尘握紧了腰间佩刀,嗓音发紧:"殿下,隔墙有耳。"
"怕什么?"李虞转身,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冰冷的焰色,"这王朝烂掉的是根,不是靠杀几个蛀虫就能救的。"
她缓步走向沈卿尘,绯红裙摆扫过满地血渍,像一朵开在尸骨上的花。
"沈卿尘,你父亲教你要忠君爱国,可你告诉我——"她忽然伸手攥住他的前襟,迫他低头,"一个让子民易子而食的君,值得忠吗?一个让百姓饿殍千里的国,值得爱吗?"
沈卿尘呼吸一滞,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他该推开她的,该厉声呵斥她大逆不道的。
可少女苍白的指尖就贴在他心口,那温度烫得他动弹不得。
"回答我。"李虞逼视着他的眼睛。
良久,沈卿尘哑声道:"......不值得。"
李虞笑了。
她松开手,漫不经心地替他抚平衣襟褶皱:"很好。"
转身走向殿门时,她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三日后开仓放粮,你亲自督办。若有一粒米进了贪官口袋——"
"臣提头来见。"
李虞脚步未停,绯色身影渐渐没入雨幕。
沈卿尘望着她单薄却笔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
她不是被困金笼的雀鸟。
是蛰伏的凤,终有一日要焚尽这腐朽的九重宫阙。
春棠为李虞拆下发间珠钗,小声道:"殿下今日......太冒险了。"
铜镜中,李虞唇角微勾:"怕沈卿尘告发我?"
"奴婢只是担心......"
"他不会。"李虞指尖轻点妆台,"沈家三代忠良,忠的不是龙椅上那个炼丹的废物,是天下百姓。"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雨丝如银针般刺入大地。
"这世道,总要有人来改。"
语气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春棠手一抖,玉簪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李虞垂眸看了眼,轻笑:"碎得好。"
不破不立。
这烂到根的王朝,合该有人将它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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