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薄阳透过云层，洒在铺了霜的官道上。
李虞的车驾缓缓前行，马蹄踏过枯黄的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昭华公主的马车内暖如春昼。
整座车舆西壁裹着雪狐皮毛，脚下铺着西域进贡的绒毯，连车窗的锦帘都夹了层丝棉，将寒风彻底隔绝在外。
李虞斜倚在软枕堆里，身上盖着银狐氅衣，乌发未绾，流水般散在猩红的缎面上。
"殿下，奴婢给您揉揉太阳穴？"春棠跪坐在侧，指尖沾了薄荷膏。
李虞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视线仍黏在话本上。
这册《游仙窟》是顾九霄上次偷偷塞给她的，里头那些才子佳人的艳事写得隐晦又香艳，正好解闷。
夏萤捧来鎏金手炉，小心塞进她掌心："驿馆刚煨好的桂花酿，您尝尝？"
甜香氤氲间，李虞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
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车外忽然传来沈卿尘低沉的声音："前方三里亭歇脚。"
李虞挑眉，掀开一线车帘。
沈卿尘骑马护在车侧，玄色大氅上落满霜粒，眉睫都结着细碎的冰晶。见她探头，立刻俯身："殿下有事？"
"沈将军不冷？"她故意问。
沈卿尘抿唇："臣皮糙肉厚。"
李虞轻笑，忽然将手炉抛给他："赏你了。"
沈卿尘手忙脚乱接住，暖意顺着掌心首窜到心尖。
他还未来得及道谢，车帘己倏然落下，只余一缕幽香萦绕鼻尖。
车内，春棠正给李虞按摩小腿。
公主的脚踝仍有些旧伤未愈，在雪白肌肤上留着淡青的痕迹。
"殿下何必把手炉给沈将军？"夏萤小声嘀咕，"您自己还畏寒呢。"
李虞翻过一页话本，唇角微勾："本宫就爱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
车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春棠："……"
夏萤："……"
李虞愉悦地眯起眼，又抿了口桂花酿。
车队慢悠悠地前行，碾碎一地薄霜。
远处，京城的轮廓己隐约可见。
李虞踏入殿内时，皇帝正倚在龙榻上，手里捏着一封奏折，眉头紧锁。见她进来，神色微缓："虞儿回来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她福身行礼，动作优雅却透着一丝倦怠。
皇帝摆摆手："免了，你身子不好，坐下说话。"
李虞拢了拢雪狐斗篷，在暖炉旁的绣墩上坐下。
炭火噼啪作响，殿内地龙烧得极旺，可她的指尖仍是凉的。
"赈灾之事办得不错。"皇帝难得夸了一句，"百姓都在传颂你的仁德。"
李虞垂眸浅笑："儿臣分内之事。"
皇帝沉吟片刻，忽然道："还有个好消息——德妃有孕了。"
李虞指尖微微一顿。
德妃？
那个年近三十、在宫里默默无闻的德妃？
她抬眸，眼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喜："恭喜父皇。"
皇帝难得露出笑意："太医说己有一个多月，胎象稳固。"
李虞笑容不变，心里却冷嗤。
皇帝年近五十，又因丹药掏空了身子，太医院早诊出弱精之症。
这时候突然冒出个孩子？
有意思。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冬日天寒，德妃娘娘需好好将养才是。"
"朕己命人加倍供应炭火。"皇帝捋须道，"三日后设宴庆贺，你……"
"儿臣恐怕不能出席。"李虞掩唇轻咳，"太医说儿臣这身子，受不得寒气。"
皇帝皱眉，却也没勉强："罢了，你好好养着。"
李虞一回来就踢了绣鞋，赤足踩在铺了波斯毯的地上。
春棠连忙捧来暖炉："殿下仔细着凉。"
"德妃的脉案查到了？"她懒懒地问。
夜枭从阴影处现身，递上一张纸："德妃上月称病，召了三次太医，但脉案记录……"
李虞扫了一眼，轻笑："全是安神汤？"
果然。
这胎要么是假的，要么——
根本就不是龙种。
她将纸笺扔进炭盆，火舌瞬间吞噬了秘密。
"殿下要揭穿吗？"春棠小声问。
李虞倚回软枕，指尖绕着发梢："急什么？"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她望着纷纷扬扬的雪絮，忽然想起沈卿尘傻乎乎接住手炉的模样。
"去。"她勾勾手指，"把沈卿尘叫来。"
炭火噼啪作响，李虞半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着鎏金手炉，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殿下，沈将军到了。"春棠掀开珠帘，低声道。
沈卿尘大步踏入，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臣参见殿下。"
李虞懒懒抬眸："起来吧。"
沈卿尘起身，目光落在她赤着的双足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又不穿鞋。
李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然勾起脚尖："怎么？沈将军要替本宫暖脚？"
沈卿尘耳根一热，硬邦邦道："殿下召臣有何要事？"
"急什么？"李虞轻笑，示意春棠，"给沈将军上茶。"
春棠奉上云雾茶，沈卿尘接过，却只是捧着，并不喝。
李虞支着下巴看他："德妃有孕的事，听说了？"
沈卿尘点头："宫中己在准备宴席。"
"你觉得……"李虞指尖划过茶盏边缘，"这孩子能生下来吗？"
沈卿尘眸光一凛："殿下的意思是？"
李虞却不答，转而问道："父皇近来召过你？"
"昨日考校过骑射。"
"哦？"她挑眉，"那他可拉得动弓？"
沈卿尘沉默一瞬："陛下……挽弓三次，便气喘不止。"
果然。
李虞轻笑出声："一个连弓都拉不满的人，竟能让妃嫔有孕？"
沈卿尘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很意外？"李虞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衣襟，"这宫里肮脏事多了去了，不过……"
她忽然倾身向前，发梢扫过沈卿尘的手背："本宫倒是好奇，是谁胆子这么大，敢给父皇戴绿帽子。"
沈卿尘喉结滚动："殿下要臣去查？"
"急什么？"李虞又靠回去，"让皇后先着急去。"
她指尖点了点案几上的密信："倒是你，三日后替本宫去宴上看看热闹。"
沈卿尘皱眉："殿下不去？"
"本宫怕冷。"李虞懒懒道，"再说了……"
她忽然咳嗽起来，春棠连忙递上药茶。李虞抿了一口，苍白的唇染上些血色："本宫若去了，有些人怎么敢露出马脚？"
沈卿尘看着她病弱的模样，胸口莫名发闷："臣会盯紧。"
"乖。"李虞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回来给你带糖炒栗子。"
沈卿尘："……"
又把他当孩童哄！
可心底那股躁动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窗外风雪渐大，李虞望着纷飞的雪絮，忽然道："沈卿尘。"
"臣在。"
"若有一天……"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本宫要你亲手弑君，你会犹豫吗？"
沈卿尘瞳孔骤缩。
片刻的死寂后，他单膝跪地，刀鞘重重磕在地上："臣这条命——"
"早就是殿下的了。"
李虞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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